第34章 遇上一个漂亮的女孩
如果给我们这份工作命一个名,那应该叫装配工+清洁工+洗铁工+搬运工,后来有一个工友比我聪明得多,他干脆就叫杂工。其实我们就叫杂工,只是后来才知道有这名词的。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在搞搬运,从这个车间搬到那个车间,从那个车间搬到这个车间,或者搬到外面的大货车上去。搬运完了,我们就洗铁。铁洗完了,我们也做做清洁工,就是拿着扫把扫扫地。如果哪天忽然有一两个人没来上班了,我们还有机会被被吩咐去装配车间上上齿轮,那里可以看到很多美女。
那个矮个子搭档个子是比较矮,但干活时挺有力气的。十六岁,名叫顺利。不过他好像不怎顺利。他有一个爸爸,但没有妈妈,他说他妈妈十年前来广东打工的时候跟一个六十岁的本地老头跑了,一直都没有回去过,听一个老乡说后来跟那个老头去了香港,在香港又跟了一个七十岁的老头,在那里过起了幸福的日子,自然忘了这个儿子。小个子的爸爸是钻窑洞的,前年在窑洞里被煤车撞到了脚,成了残疾,现在靠着矿老板给的一万八千块钱过着日子。小个子性格挺开朗的,他说他早已不把他那个妈妈当妈妈了,那个妈妈早已是别人的妈妈了,他说他爸爸只要活着就好,活着就会让他觉得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亲人,他说他要赚钱让爸爸过好的生活,做一个快乐孝顺和儿子。高个子搭档叫晓昏,又破晓又黄昏,真是个矛盾的名字。他也是个有矛盾的人,整天踢车子铁,抓头皮,骂老板的娘,还总是说:“这双手还没有狗的值钱呢,老板他娘的狗不知道过得有多幸福呢!”有几次背着包踢着桶走到厂门口又走了回来,总被顺利搭档调侃说,知道走了没饭吃又没地方住还自逞英雄。我介绍说:“我叫谢东东,湖南新化人。”高个子搭档说:“我早就知道了,东东,东东,你是个南瓜!”我说:“我本名叫谢林,欧洲一位哲学家与我同名,我觉得东东好听,所以就叫东东了。”高个子搭档说:“谢林当然更难听了,以后就叫你东东了。”
没有东西搬又不用洗铁的时候我们就去装配车间上齿轮,因为装配车间有很多女孩子,我们更愿意去那里上齿轮。装配车间是有很多女孩子的,不像我们搬运工一样,都是光棍。不过装配车间的女孩子都不抬头看我一眼,她们只管低头干她们的活儿。大个子搭档很会搭讪,按他的话来说是投机取巧。他总能在适当的时机、适当的心情,找到适当的女孩,然后过去帮她上齿轮。什么是适当的时机?就是班长和主任还有厂长都不在的时候;什么是适当的心情?就是那个女孩感到有点孤单、或想家的时候,这个时候过去帮她上齿轮,按他的话来说就是雨后逢甘露,他乡遇故居,定会事半功倍。是的,他很快粘上一个女孩。晚上,那个女孩说:“今天晚上请我吃宵夜?”大个子搭档说:“没问题。”晚上下班了,那个女孩说:“等我冲了凉先。”大个子搭档说:“我等你。”然后大个子抓着我的肩膀说:“借十块块?”我不想借钱给他,那个女孩是我喜欢的,我说:“哪来的十块块?”他苦笑着说:“快点拿来了,我知道你袋子里还有二十块。”我说:“这二十块得吃一个月的早餐,我妈说过一个月才给钱给我。”他在我口袋里掏起来,说:“快点拿来了,过两天我一定还你。”我还是把钱给了他。晚上,他回来了,有气无力地倒在床上,说:“什么都没了,钱没了,人也没了。”他说:“十块钱半路上给她买了一条手镯,结果吃宵夜的钱就没有了。没有了吃宵夜的钱,你想想,后果有多严重啊!结果……上帝啊,给我一千块吧!”
小个子搭档说:“是你们缘分没到,别这么怨天尤人了。”我也安慰他说:“对啊,装配车间大把的女孩,再重新粘一个啊!”小个子搭档说:“粘一百个也没用,得给我钱啊!”是的,我们好像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钱。
大个子搭档说:“你别叫小个子搭档大个高搭档的了,我有名字的,你不会叫我的名字吗?也许把我的名字多叫几遍,没准等下就捡到百块钱呢!”
“那是的,没准真的能捡到钱,捡到钱就什么也捡到了,我也不用听到那刺耳的唉叹声了。”从此我不再叫他小个子搭档,我叫他晓昏。这又不是一个多么吉利的名字,哪里好听了?
这几天晓昏搭档没有粘到一个女孩,倒是我粘到一个女孩。准确的说,是一个女孩粘上了我。那天我坐在一条流水线的末端上齿轮,忽然从前面滑下来一粒糖,我抬起头来,看到一个女孩在看着我,笑着。我确定这粒糖是那个女孩放下来的,我捡起来,扔给了她。后来看到她作出一副面孔,才悟到那粒糖可能就是给我的。我朝她笑笑,她却撇着嘴,不再看我了,我很不好意思的又笑笑。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坐在了我对面,我发现她的时候她正鼓着一双小眼睛瞪着我。她说:“你不认得我了吗?”我看着她,想了一下子,印象里隐隐约约飘浮出一股女孩身上独有的香味,隐隐约约想起哪一天的黄昏,一个挑动心弦的身子挨在我背上,我听得到她轻轻的呼吸声……我想起来了!我说:“见过面,那天早上站在我后面的那个女孩,还是我帮你要到那份表的!”女孩说:“对啊,你如今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一样?”我说:“我一时想不起来了,很抱歉哦。”女孩说:“我也没怪你。我们可以做个朋友吗?”我连忙说:“好啊!”
女孩说:“你叫什么名字啊?”我说:“谢东东。”女孩说:“我叫果妮。我的名字比你的好听。”我说:“我不羡慕。”女孩说:“羡慕也没用,你爸没有我爸聪明,看你乡巴巴的样子就知道你爸是挖土挖田的人啦,取的名字也那么土。”我想说那名字是我自己取的,我本名叫谢林,欧洲一个哲学家与我同名,可是之前小个子搭档说谢林更难听,所以就没有说了。我说:“名字取得好有什么用,又不用当饭吃,人是要靠本事才能有饭吃的。”女孩说:“那你有本事吗?”我说:“我当然有本事,我本事可大着呢!”女孩说:“你坐在这里我就知道你有多大本事啦!你没听说过吗,打工仔,打工仔,一路打工一路‘宰’。”
女孩说:“你哪里人?”我说:“湖南新化。”她说:“不知道在哪里。一个只长山和石头的地方吧?”我说:“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她说:“去,穷山沟,还山清水秀。去过长沙没?”我说:“难道那里是天堂不成?”她说:“是人间天堂。至少比你那穷山沟强多了。有空带你去玩,去不。”我说:“去,去……去,有什么好玩的,我不稀罕。”
女孩说:“你读过书吗?”我说:“上过大学。”女孩说:“看不出来,这种土里土气的人还上过大学……不对,上过大学的人会到这种狗棚里来干这种活?”我说:“没听说过吗,凡事都得从基层做起,我将来是要做老板的。”她好像相信了,我全身坚强的信念也使她不得不相信的。我还想告诉她如何才能做老板,告诉她那个黄金的故事,告诉她应该把那个黄金的故事当作人生标本,这样才能坚定信念,实现自己美满的人生。可是这时候,一个主管模样的人走了过来,说:“请你们自重一点,别在上班的时候搞男女关系。”我吓了一跳,赶紧把头低下去。果妮却站了起来,说:“谁搞男女关系,我们是在谈工作,谈工作也不行吗?”主管模样的人说:“不行!有什么问题跟班长或拉长说,他们会帮你解决。”女孩笑笑,说:“好吧。”
那女孩长得还挺可爱的,可爱到就像厨房里那只小花猫。她身上的香味很好闻,普通话也说得很好听,自然的,我就喜欢上她了。当然,是她先说喜欢我的。她说:“你人还蛮好的,虽然比较笨,但也并不是笨得一无是处。虽然个子比较矮,但和那些大个子比,我更喜欢你这类形的。我喜欢老实的人,虽然我不喜欢土包子,但我喜欢土包子身上的青草气息……”
别提我有多高兴了,高兴到心里去了!我说:“我的好多优点你还没看到呢……你也很不错的,我也喜欢你。”接着她说:“可是你没有钱,如果有钱的话,真的很想和你拍拍拖,尝一下新鲜的感觉。”
我的头不知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眼睛花花的,什么可爱、漂亮、很好闻之类的词瞬间从脑海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胸闷、气短、满脑子无限的空虚,忽然还觉得很难堪。
一个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一个女孩的声音说:“怎么了?感冒了?笑个!”
她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我站起来,出去搞我的搬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