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笑得有点莫名奇妙
然后她安慰起自己来:“打掉手指头的哪里只有我儿子,在那个工厂里每天都有打掉手指头的。打掉一个手指头算是轻的了,有的父母还要可怜的多,看着自己的儿子出去,却再也看不到儿子回来了。有的回来了,却是被人抬着回来的。每当去到那个火车站里,看到电视里的寻人启示,那一张张老实的面孔,看得人心都碎了。有哪位母亲不心疼自己的儿子,就算是穷人家的儿子,也是希望有一个健康的身体的。”
讲完儿子又讲一个老头:“那个老头,老得不能动了,牙齿全都掉落了,腰不能弯了,手脚硬了,可就只有一个儿子,儿子又是个穷光蛋,年年出外赚钱,可就是没赚几个钱回去,天天做苦活,可就是赚不到几个钱,他说赚的钱全都给老板了。于是那老头呢,吃不饱,穿不暖——这年头,还有吃不饱穿不暖的人,真让人掉眼泪啊!那老头还要带一个两三岁的孙子,老头可怜,孙子也可怜,一个掉光了牙齿的老头和一个刚学会走路的毛孩,老头子牵着小毛头的手天天在门口盼来盼去……啊,想起那情景……”
“唉,不跟你讲了,跟你讲了也不懂。”女人擦擦眼睛又说:“小伙子,你确实不该那么早就出来打工的,出来打工,所有前途都没有了。不过没有前途也不要紧,记得一定要听话,不要让你父母担心。”
“我知道的。”我嘴里小声的说,心里又不知道在想哪些事,很沮丧。
女人又叹了一口气,说:“小伙子,介绍个漂亮女孩给你要吗?”
听到介绍个漂亮女孩给我,心里的那点阴云烟消云散。抬起头认真看了看旁边的几个女孩,确认哪个才最漂亮。都漂亮,最喜欢的当然是那个黑头发大眼睛的姑娘。
“真的吗?”
“真的。只要你现在马上去买糖回来吃,马上就介绍一个给你。”
“只要吃糖就可以吗?不要钱?”
“只要吃糖就可以。”
这时那个黑头发大眼睛姑娘插口说:“你别听她的,她在胡说,她就是这么骗人糖吃的。”
接着好多人笑起来了,笑得很莫名其妙。我脸上有点发烧,心里想,一定有阴谋,一定有阴谋。我站起来说:“你怎么给我介绍,人家愿意吗?”一大片人捧着肚子笑个天翻地覆,笑得我一点滋味也没有。
这时班长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看到这情景,她好像气得厉害,三两步走向前来,谁都不指,偏偏指着我尖叫着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自觉!做事情要有做事情的模样,整天在这嘻嘻哈哈成什么体统,啊?!一个大男人和这么多女人坐在一块,不知道害羞,却搞成一片,像个什么?”
开始我没说话,好像在那里琢磨什么,一会儿意识到一个男人被一个女人骂不还口,没有一点男人的风度。于是我说:“说一下话也不行吗?这样不闷死了?你不能伤我自尊心,我告诉你。”
“那么多人没闷死,就你闷死啊!如果这样就闷死了,那留来还有什么用?!你有什么自尊心?进到厂来还有什么自尊心好讲?我告诉你小子,进到厂来你的人就属于厂的了,有什么自由好讲,还谈什么自尊心,要自尊心你就回去吃西北风吧!”
“吃西北风也不关你的事,我有我的活法!”我气愤了。“你凭什么伤我的自尊心?一个班长有什么了不起?多拿几百块钱工资哪里来的光荣?骂我一回你能开心多久?这个女人,我看不起你!”
“谁要你这赖皮看得起!”班长一手抄在腰间另一只手指着我,“你这赖皮,让你进来算可怜你的了,不到这里拼命做事还要来这里捣乱,老板是要给你工资的!”
“屁话,谁要你可怜,是主管求我进来的,要不我还不愿意进这样的屁厂来干活!”
“哈哈,好笑!刚才主管还说叫我随便找个辛苦的活干,说你干不了几天就会走的,你还在这里自讨没趣,死皮赖脸,还以你多有面子!”
“什么?”
“我说什么你听不懂吗?”
早就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人站在一边看了,这时他向我走近两步,望着我说:“你这个人,一个大男人跟一个女人吵架也不觉得难堪吗?难道班长说的不对吗?既然进到这厂里,就应该认真给厂里干活,要不然我花钱请你进来干嘛?如果你不想做的话你可以走,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多了你还破坏了厂里良好的气氛。我说你这人怎么不知道感恩,你从那么远的外地来到这里,我给你吃,给你住,你看有哪个厂不是你才进去得自己拿钱买饭票的?可你今天还说出那样的话,好像厂里亏欠了你什么,在家你父母没教育过你吗?做人要诚实,要懂得感恩,年轻人。”
“我做什么事要你管吗?你算个什么?”我说,“你是谁?老板吗?我妈说世界上老板才是最不诚实最不感恩的人,你有什么权力在这里指责我?我不懂得感恩?我为什么要感恩?我在你厂里做事,包我吃包我住难道不是你应该的吗?你去外面看看,哪个厂不包吃不包住,你说出那样的谎话,难道不觉得脸红吗?”
老板涨红了脸,指着外面:“你出去。”
“出去就出去!”我说,“做一个老板有什么了不起,开一个这样的小屁厂有什么光荣,人家有一屋子黄金也没你这么自以为了不起呢!你不要我做,我还懒得给你干呢!你把我赶出去,是你心太狠,不是我没有用……”
“你给我出去!”
“出去就出去!”
我跑到宿舍,卷起草席,很气愤的跑出这个可恶的厂去了。
外面还在下着雨,我跑到离厂门口不远的一棵树下躲雨。
我看着:这棵树有很高,还有很多树叶,树叶都很绿。叶子很小,很厚,一片紧挨着一片。叶子一片一片都长在枝上,风轻轻的吹,雨轻轻的打。有一滴雨从叶子上掉下来,接着又是一滴,滴到地下。地下是满地的草,草很厚,覆盖了泥土。草尖尖的,很弱小,很绿。小草身上长满了刺,刺被淋湿了,又一滴雨打在了被淋湿的刺上……心里想着:“也不完全都是我的错,是他们先不要我了,难道我要厚着脸皮赖在那里不走吗?”看着淅淅沥沥的雨,心里还是难过。
不过我又认为:那没什么,难过,只会让自己自讨苦吃。三百块钱的厂本就不是我要进的,何苦在那里受罪?与其厚着脸皮赖在那里赚那三百块钱,不如挣口气把他们骂一顿跑出来,给人生留个值得自豪的回忆。
难过的倒是那六十块钱,本来是去赚钱,每次都赔上一笔不小的钱去,劳累了还伤了神,还萎缩了梦想。不知道母亲这次要怎么骂我,昨晚被人罚了五十块心疼得那个样子,这回可是六十。上回那九十块其实她也说了,不过那是我身体干不了那个,她也就说算了,钱是能赚回来的,只要身体没事就好了。可是今回是我与老板吵架自己跑出来的,她肯定会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