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惊恐一夜
“你就睡那里吧,”兄弟说道,“那个空铺似乎特意为你准备的,这个空铺有半年没有住人了,自从那个老弟半年前在这个床上一睡就再也没醒来后,再也没人在上面睡过。都不敢在上面睡,怕睡着了那个老弟突然从窗子里浮进来,睡到这个床上来。那位老弟是非常恋这个床的。至今我还记得清清楚楚,那位老弟只要一有空,就会来到这个床上,哪怕坐一下也好。那位老弟个子很高,骨架上似乎也挂了不少的肉,可是突然一睡就没再醒来,这是个百思不得其解的迷。有人说他是累死的。有人说那段日子他干了一头牛也干不完的活,虽然他个子高大,可是再高大也比不上一头牛,所以慢慢就累死了。也有人说他是忧郁死的。有人说他在老家的爸爸病危了,老母亲不久前也死了,而自己因为没有钱回去,整天整日在床上流眼泪,所以就这么死了……唉,真是很可怜啦……好了,对了,你的东西呢?你没有带东西来的吗,被子、桶什么的?”
“没有。”
“没有?那你晚上要怎么过?现在天气凉了,晚上不盖被子当然会有点冷的。”
“本来是有被子的,后来不知道哪里去了。”
“唉,老弟,你可真是的啦,出门在外,流浪汉也要随身背一床被子,带一身衣服,而你却什么也不带。难道你不怕一觉睡下去,就再也不醒来了吗?”
“没有想过。”
“唉,可怜的人啦。如果不是遇上我,你今晚就会冻死在这个床上了,那么这个床上又多了一个可怜鬼。唉,真让人可怜啦。来,拿着。”他一边说一边从床下拖出一床被子来,扔到床上,然后又翻出一些生活必须的东西。“这些东西都是那位烈士留下的,本想做为遗物为他好好保存。可是现在想想,也并没有什么好保存的,与其让这些东西孤独的腐烂,不如让它有点作为,给我们打工的人一点温暖。我想烈士在天之灵,也愿意看到我这么做。来,拿着,把上面的灰打掉,有空去洗洗。”
这些东西上布满了灰尘,还夹有一股让我受不了的气味,加之这是遗物,我接受得非常勉强。
不知道兄弟口中的烈士长得什么样子,但脑子里总出现一个可怕的影子。这个影子是一个人,可是又像一个鬼。这是一个可怜鬼。他伤痕累累,瘦骨嶙峋,总拿着一个铁锤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敲敲打打。他总是饿着肚子,也很难找到一杯水喝。在饥渴交加的夜晚,他还是在那个阴暗的角落里敲敲打打,疲惫也伴随着他。夜深了。在每个夜阑人静铁却还在敲鼓打着铁的夜晚,他一边敲打着铁锤,一边流着眼泪。在每个夜深人静铁却还在敲打着铁的夜晚,有一个熟悉的地方总是走进他的心里,那是他的故乡。那是一片有着自己灵魂的土地,那土地上有自己最牵挂的人。每个夜晚,那块有着自己灵魂的土地上出现了他最牵挂的亲人,母亲,父亲,奶奶,弟弟,或者还有那只能听懂人话的蜻蛙。他们一起围在那棵同样有着灵魂的大树下,默默的承受着夜色,他们一点也不开心。母亲在想念儿子,父亲在想念儿子,奶奶在想念唯一的孙子,弟弟在想念成熟的哥哥。在一个夜深人静铁却还在敲打着铁的夜晚,奶奶突然去世了。母亲也病了,在一个夜深人静铁却还在敲打着铁的夜晚,母亲也永远闭上了她的眼睛。父亲也病了,在一个夜深人静铁却还在敲打着铁的夜晚,父亲也永远闭上了他的眼睛。最亲的人一个一个的去了,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铁发呆。或者他已经预感到,在不久后的某一个夜深人静铁却还在敲打着铁的夜晚,自己也会疲劳孤独的死去。
想到这里,我睁开眼睛,夜深人静,却清晰的听到了宿舍外面的某个车间里响着铁敲打着铁的声音。似乎还听到了,有一个人在那片铁敲打着铁的声音里,倒了下去。
不知不觉睡着了。或者并没有睡着,只是感觉睡着了。
突然有个人悄悄来到床头,这个人伤痕累累,瘦骨嶙峋,脸色苍白,右手拿一个杯子,左手拿一个碗。两个眼睛阴森可怖,却又可怜。左眼好像在说:“给我一碗饭吃,老板。”右眼好像在说:“给我一杯水喝,老板。” 我吓得魂不附体,慌忙说道:“我不是老板,我不是老板……”
“老板,你看我的手……”那人把一只血淋淋的手从一块黑布里翻出来,伸到我眼睛底下,“老板,你看吧,这只手……这只手已经死亡了,再没有任何价值。可是,我还是要吃饭的……我已经几天没有吃饭了,并不是我不想吃饭,有时候也想吃几碗饭,然而,因为旷了几天工,您两天前把我的饭停了。在这里我没有老乡,没有亲戚,您把我的饭停了,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老板,看在我们都是人的份上,您施舍一碗饭给我吃。等我这个手好了,我会报答您的……老板……老板……”
“我不是老板!我不是老板!”
“老板……”那人又卷起裤脚,从大得出奇的裤脚中翻出一只血淋淋的小脚来,“老板,我并不像您说的那样,装病。我落得个如此下场,也并不是您的责任。可是,看在我们都是人的份上,您不应该这样对我。老板……”
“我不是老板……”我声嘶力竭,可于事无补,我模糊的认识到,那不是一个人……
“老板……”那影子越来越近,已经碰到了床的边沿,而且似乎要倒下来,或者正要向我扑过来。那影子突然举起一只手,放到头上,这时我才发现他头上原来戴着一顶帽子,一顶铁做的帽子。他把帽子取下来,露出一个没有一根头发的头。在那顶光秃秃的头上,有几个字刻得很明显,我却不认识。他把帽子伸到我眼皮底下,“老板,仁慈不是您的义务,但看在我们都是人的份上,请您给我一点同情。我已经几天没有吃饭了,即将饿死街头。我知道仁慈不是您的义务,但是您的无情会换来不安宁。每一个晚上,您要走的每一条路上,都会有一个没有眼睛的死了的活人随时跟在后面向你乞讨,那是我。我看不到路,在这个冷酷无情的世界里,我感觉不到光芒。我已经死了……心已死了……老板,当您迈着潇洒的步伐走过每一条阳光大道的时候,您侧目听听路边野草丛里那颗期盼活下去的灵魂吧!”
我躲退到了墙脚,已没有再退的空间了,那影子却还在一步步逼近。
可我还在挣扎,我使出最后一口力气,用力撞击身后那堵水泥墙。瞬间,有一股疼痛感把意识从极度恐惧中分离出来,我醒了。
衣服被汗水湿透了,心脏还在猛烈跳动,那个影子在黑暗的空气里翻转,说过的话犹言在耳……我靠在墙上,有一股液体从头上流到脖子上,那是血。曾经,也是这种被浸透的感觉,差点送命。我本能的慌忙的摸向头上一处有疼痛感的地方,摸到了染湿的头发,和一处伤口。
我惊慌失措站起来,慌忙在墙上摸开关。好不容易摸到了开关,拼命按拼命打,屋子里还是黑糊糊一片。猛然想起,才知道宿舍的灯到了十二点以后全都停了。我恐惧,我无助,我绝望。突然,一个打火机突然亮了。拿打火机的舍友弄清了情况后,拿出一把刮胡子的小刀,刮去我伤口上的头发。另一个室友从他的棉被里扯出一把棉花,两个人一起,把我头上的血止住了,就这样我活了过了来。
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连我自己也不能确定头上的伤是怎么搞的。所以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一个人。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把目光聚集到那张床上,都不约而同的退后几步,脸色苍白。尽管大家都不相信这个世界真的有鬼,但还是害怕。
真正的害怕了,那些恐怖的词一个人也不提。几个人说了几句话后,都回到自己的床上去了,各自躺下,每个人的心脏都在跳动。而我,我不敢坐,看着那张床,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恐惧感,我远离。一个好心的舍友,在这个危难的时候拉了我一把,拉到他的床上去:“跟我一起睡吧,我也害怕。那个小张,活着的时候很和善,死了却是一个这么无情的人。
“小张,你在天之灵,不应该做出这等事来,我们都是同命人,虽然我们活着,并不见得比你地下舒服。小张,你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