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都给我住嘴

    只见那个人说道：“我叫王家土，x车间的桌子工。两位大老板讲了这么多，我不讲几句，还以为我真是傻子。我不是傻子，只是平时面对你们的压迫与威胁，我不敢出口。也因为怕失去饭碗，一直把想要说的话憋在心里。可是今天，太阳这么大，又有那么多人，有什么好怕的呢。 财主，你是个恶霸。你说我们应该像一头牛，应该像一头牛那样给你干活，听到这话就让我非常气愤。我真的要拼了命给你干活吗？给你发财吗？我是有手有脚，但我的手脚里流的是人的血，血液里有人的尊严，我绝不允许你像使唤牛一样来使唤我，你别指望我能像牛一样给你干活。你说我是用手干活的人，用手干活的人就得卖出身体，虽然是这样，但我不允许你们这么说。我是用手干活，但这也是劳动，体力劳动不应该成为你们歧视的理由。财主，你们好像太抬举自己了。你们是用脑子赚钱，而且能赚很多钱，这不能说明你们很聪明，其实，只是你们心黑有手段罢了。你的钱，还不是这么赚来的：尽最大力量诈取我们的工资，用尽各种手段强迫我们长时间干活，那些小把戏就数不清了，例如押金、厂牌钱、厂服费、毫无道理的罚金等等。说到底，你能赚大把大把的钱，只能证明你们的心是铁打的，毫无别的本事可炫耀。你的宝马，你的别墅，你每餐桌子上的海鲜，是我整天整夜呕心沥血帮你赚来的。而你却是拿什么来报答我：你还真的把我当成一只牛关在连牛都不喜欢住的屋子里，吃的呢，是比草好一点的饭菜。有一首歌不就是这么唱的：每天干活到半夜，半夜饿着肚子到天亮。天亮迷糊睁开双眼，又是一天艰难时光。这就是我每天的生活。而你呢？半夜美女在怀抱，美梦故乡；酒肉饭饱后幸福的猪样，躺在床上把钱来数，钱来摇……”

    “够了！”王大老板突然大嚷一声，打断了美妙的音乐。他的脸上好像浇了一层汽油，火辣的太阳照上去，好像要燃烧起来。“你叫什么，报上名字来！”

    “怎么，他说的不对吗？”这时另一个人突然举起双拳，双拳像两个铁锤，正准备敲向天平。天平在哪里，不知道。嘴里说。“你是不是不相信会遇到像他这样的人？还是你不服气了？不服气就冲着我们来啊！叫保安来抽我们一顿啊！在你眼里，我们不是如同一头牛一样吗？你以为我们的思想真有这样简单吗？你以为是农民的儿子就能任你们宰割吗？你以为没有读过书就能任你们欺骗吗？你以为给我饭吃我就会感激得向你磕头吗？我告诉你们，根本不是你们给我饭吃，而是我供养着你们，供养着你们这些主地，恶霸！恶霸，你们知道吗？”

    “就是！”又一个人举起拳头，使劲往后捶，捶到自己的肩拿上来，又捶下去。嘴里说，“我们的伙食得改改了！ 已经很多天没吃过肉啦！”

    接着又一个人说：“也得休息休息了，已经半年没放过假了！老板，人民银行里的钱是赚不完的……”

    一个女人说：“得用热水冲凉了，不要说凉水冲凉可以锻炼身体，那是屁话！半夜水很凉，我几乎不敢冲凉。”

    “工资得加加了，每个月就那么一丁点儿钱，打发乞丐我想也出不了手，要知道你开的是宝马！”

    “我们病了要请假，我们的身体也是肉做的，也是可以累死的。我们不是一头牛，死了后是一具人尸！”

    “我们要喝开水，那半开不开的水对我们的身体是毒害！”

    操场变成了养鸡场，操场上的员工一个一个都变成了鸡妈妈，鸡妈妈们似乎刚刚生完了蛋，都咯咯咯咯地喊着。不过，这不是人间的鸡，像是许久没见到过阳光、长久压抑、没有大米吃，地狱的鸡。所以这声音里有一种渴望、呐喊、发泄。

    “都给我住嘴！”主管突然大嚷道。主管的声音就像一个炸弹，扔在鸡窝里，操场上瞬间安静下来。“两个大老板在这里巍巍站着，你们敢在这里发牢骚，我们的法律何在，我们的厂规上是怎么说的，你们难道全都忘了？如果你们忘了，那么，今天，我在这里再跟你们说一遍：老板是我们的上帝，在上帝面前，我们只能俯首称是。我们是微不足道的穷苦农民，是上帝给我们饭吃，给我们衣穿，如果没有上帝——我们最尊敬的老板——那么许多人，也许早已饿死或冻死了。如今你们还不知足。再说，别的厂，别的厂一天二十四小时有水给你用吗？会按时发工资吗？别的厂加班的时候哪个不加到一两点，第二天五点钟起床上班？比比看，我们的厂，是不是比那些厂强多了！上个月二车间发生流感，我们善解人意、宽厚仁慈的老板立刻让那些感冒的人回宿舍休息，如果遇上别的老板，就为那么一点感冒，会让你回宿舍休息吗？你们自己想想看，今天还说出这些话来，怎样对得起我们最尊敬老板？”

    这时一个人站了出来，说道：“你这个助纣为虐的家伙，在老板屁股后面啃大便的家伙！那家伙只不过是给你多几块钱的工资，你却得意得忘了你是个人！你有什么发言权，你哪时说过一句算话的话？你时时说我们都是打工的人，可你什么时候想过我们是打工的人？你想出的那一篓子鬼点子，哪一条不是把我们当成牢改犯子？看你那副嘴脸，你们都是一帮人，想方设法利用各种手段在我们这里诈一点钱——那和诈没什么区别！你给我住嘴，你这个同流合污的家伙！”

    主管的脸被说得灰红，显然主管的脸皮比财主们的脸皮要薄得多。他也没有财主们的那么镇静，听到这些话，他握紧了拳头，好像体内有一股力量已迫在眉睫要发泄出来。

    我看到几个保安摇晃着棍子往这边走来，眼睛横扫着人多的地方。我的心紧缩起来，吓得眼睛不敢乱动。周围的人同时把眼睛从主管身上移开，看着那六七个保安。六七个保安越来越近，他们手中的棍子越来越大，眼神越来越恐怖。走到离人群十几步的地方终于停了下来，竖起手中的棍子指着一个矮个子男孩。矮个子男孩脸上的汗像天上洒下的雨，一会儿把脖子和衣服全部淋湿。脸红透了，嘴巴微微张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六七个保安。其中一个保安终于直视着矮个男孩几步向他走过去，矮个子男孩脸一青，立刻晕倒在地。

    矮个子男孩被抬到阴凉的地方，经过几番敲打后，又醒了。老板仁慈的叫他回去休息，今天也可以不来上班，如果以后经常晕倒的话，那么以后永远都可以不来上班。

    “不过饭得自己想办法。”老板加上一句后，狠狠地叫他快点回去。

    矮个子男孩从地上爬起来说：“我现在没地方可去，等下个月发了工资再走，请老板再收留我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的时间我保证会努力干活，哪怕累死也心甘情愿。只要你们能收留我，因为，我确实没地方可去。”

    新大老板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们这些幼稚的家伙，明知道自己没地方可去，离了工作就没饭吃，干嘛还要做这些无谓的反抗呢？我在想，一个从黄土高坡下来的乡巴佬，还能有什么作为，所谓理直气壮的话也只不过是发发牢骚而已，过后还不是老老实实去干活。早知如此，何必安安静静地干活。我告诉你们，以后都给我老实点，到时候别又发牢骚说做老板的无情，连一天的饭也不多给你们吃；我告诉你们，如果你们干活不努力，我可以停掉饭堂，停掉水电，让你们像失去水的鱼，慢慢死在岸上；甚至，我干脆把你们赶出去，叫你们流浪街头，去偷，去抢，把你们变成一个犯罪份子，然后让法律把你们枪毙。好了，现在可以散会了，该说的也说了，今天开会的主要内容是，以后你们要给我拼了命干活。这点你们绝不可以忘记！要牢牢记在心里！好，现在散会，各车间的人各就各位，去各自的岗位上干活。”

    操场南北两边各有一个门，一个是厂门，厂门外是一条大马路；一个门通往车间。散会以后，一半人去了车间，一半人从厂门口走了出去。从厂门口走出去的那一半人，是不打算回来了的。我想他们都认为，与其在厂里像一条失去水的鱼慢慢折磨死，还不如到外面去轰轰烈烈死一回，说不定不死，还可以捡来一个光荣的英雄称号。自然的，我也跟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