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死鱼比活鱼好吃

    参观完洗澡房出来，门卫老乡又带我参观了厨房。厨房隔厕所有十几步远，由于我和门卫老乡都是长腿，我们只走了不到十步的距离就从厕所走到了厨房。

    门卫老乡和一个正在砍菜的女人打了一声招呼，便很熟悉的左看看右看看，翻锅盖，还把手伸进一个桶里，抓起一条大头鱼。

    这鱼是死的，好像死了很久了，全身像一只黑色的烂草鞋。

    门卫老乡像开玩笑又像抱怨的对着鱼说：“又是吃这鱼，天天就是吃这鱼，吃得我肚子里都长鱼鳞了，阿姨！这鱼是买来的吗？”

    那女人说：“不买来的难道是捡来的，你这个人真是好笑！你不去守着你的门，跑来这里干什么，小心老板来了又骂你一顿，踢你一脚！”门

    卫老乡嘻嘻笑笑，翻起一把猪草。这猪草已经很黄了，看起来也很老了，不过它毕竟是猪吃的，猪饿了的时候什么都能吃，这个我有经验。

    门卫老乡抓起一把猪草，抱怨的说：“又是吃这个？这哪像人吃的？阿姨，难道你就不能买些新鲜一点的菜给我们吃吗？”

    我想：这难道不是给猪吃的，是给我们吃的？

    门卫老乡似乎伤到了那个阿姨的面子，只见她站起来，把那捆是猪草还是人菜的植物狠狠地拖到她面前去，并且很不客气地说：“你还不出去的话我就叫你老板叫你了！好好的门不守，却跑到这里来叫，如果厂里丢了东西看老板不骂死你！”

    门卫老乡嘻嘻笑笑，说：“阿姨，今天怎么这么不近人情？我就带我老乡来参观一下食堂，可是食堂你们把门锁住了，你叫我怎么进去？看到阿姨在这里洗菜，所以就进来跟阿姨打一下招呼，让我老乡见识一下，我在这里是认识很多人的，可是你却一点也不给我面子……好了，既然阿姨很讨厌我，那我带我老乡出去吧，不打扰阿姨斩菜了。不过阿姨，”门卫老乡又接着说道，“我还是要告诉你：今晚我又要饿肚子了。这臭水沟捡来的死鱼哪里能吃，以前我本来就不太吃鱼，今天看到这条死鱼， 我更吃不下了。”

    那阿姨说：“不吃饿死去吧……死鱼更好吃你没听过过吗？有的人还喜欢吃臭鱼呢！”

    门卫老乡走出厨房，我跟着走了出来。一边走门卫老乡一边说：“真伤人心，怎么可以天天让我吃那个东西，那哪算人吃的？我呸！老板真不算个人。我跟你说老弟，如果你受不了生活的苦，最好还是走的好，你刚才看到了……不，老弟，你刚才看到的那条鱼，一百五十多个人吃！一条四五斤的鱼，一百五十多个人吃，你算一下老弟，一个人能分到几克？当然啦，这鱼还要放些烂葱头，煮成汤，打到你碗里有鱼水还是有的。不过，那鱼是不好吃的。我跟你讲老弟，那鱼是给我们这些人吃的，这里的本地人根本不吃那鱼。唉，总之那鱼我不敢吃，每次打到碗里我就扔到桌子上去，给一个女人捡回去喂狗……不过，听别人说那女人家里根本没有狗，她捡回去是用来当宵夜吃的。那女人是包装车间的一个老员工，在这里干了六七年了，算是元老级人物，不过工资可没有元老级待遇——每月四百块钱。四百块算多的了，很少有人超过六百块。我告诉你老弟：老板是个很黑心的人。他的心有多黑，这个我以后再告诉你，以后有的是时间，我现在带你去车间。车间就在那里了。把厂牌挂好……那就是主管，你看到了吗？戴眼镜的那位。”

    “我看到了……”我说，“那么没戴眼镜的那位是谁？他看起来更有派头一些。你看他走路，小心翼翼的，好像怕摔倒似的。他脖子上是不是长了一个什么东西？哦，他的头发很漂亮！啊，身上穿的那身衣服是布做的吗？我不相信，世界上哪有这么漂亮的布？哇，那双鞋子，怎么到现在才看到！那双鞋子难道是传说中的老虎皮做的？我想只有老虎皮才能做成这么漂亮的鞋子！咦，手上那块手表，在发光呢！那是会发光的珍珠做的吗？太漂亮了！不过这人看起来不像个好人，”我又说，“这是个土豪？对，一定是土豪。我听我爷爷说过，土豪就是这个样子的：走路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怕一粒沙子把他绊倒；把两手抄在后面，眼睛狠狠地看人，谁干活不努力，就抽他一鞭；他不给人饭吃，给饭吃给得很少，他自己天天吃牛肉、羊肉……”

    “你太大惊小怪了，”门卫老乡说，“这些东西加起来也抵不外面他车上的一个轮胎——他的车，一百四十万！厉害吧？不过，我告诉你老弟，一百四十万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我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只偶尔开着那辆红色宝马来厂里溜溜，一会儿就走了。有一回好像听人说这是老板，不过我也不能确定，我知道的老板只有一个，就是一个矮胖子。这人或许也是老板，好多厂都有大老板小老板，或许这人是小老板……也不对，如果是老板应该站在中间才是，可是主管站在中间……”

    “那右边那个呢？”我小声问道。“那人看起来也有不小的派头……哦，他发现了我们呢……”

    “这个人完全用不着怕，”老乡门卫把握十足的说，“这个人是8车间一个小班长，管七八号人，用不着怕他。我天天跟他见面，他看到我还要向我点头打招呼呢！不过我告诉你老乡，你可不能得罪他，我是保安，你不能跟我比。这人很高傲，很要面子，如果有人在的时候送给他一根烟吃，叫他一声班长，然后向他讨教一些比较深傲别人听不懂的东西，他就会对你产生好感，那么以后你就有好日子过；反之，恐怕以后你就没好日子过了。当然啦，前提是你被分到他那班。他好像贵州人。很有小聪明，进来半年，就弄来个班长当当。我告诉你老乡，班长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当到的，要很会看老板主管的脸色，屁股后面要长一条尾巴，脸上要抹些颜色扮小丑；在老板面前是一套，在主管面前一套，在员工面前一套……当然啦，真正的能力也是必不可少的。不过，班长始终是站在老板一国的，因为老板给他们饭吃啦！虽然老板也给我们饭吃，但我们领到的饭比他们要少一些，饭多饭少就形成了一个阶级。我告诉你老乡，厂里是有阶级之分的，大小老板是一个阶级，经理层是一个阶级，然后班长们组长们一个阶级，当然我们是最后最低的一个阶级。我们也是被直接压迫的一个阶级……”

    “主管在看着我们呢……”我打断门卫老乡说。

    “他看不到我们，”门卫老乡说，“只有我们看得到他们，他们隔窗子远，我们隔窗子近，这个窗子是绿色的，不是吗？老弟，这点你都察觉不到，你真算不上一个聪明的人。他们三个可能正在谈论事情，等他们谈论完之后我要带你去拜见主管，你还得主管给你分配工作呢！你在这厂里未来的命运就看等一下主管的一个手指了，如果他指着这个方向，你就可能被分到一个好点的工作，如果指向那边，可能是很累很累又没钱的苦差事。所以，等会儿见到主管之后你要学聪明一点。”

    “这个我有经验了，”我说，“他如果问我以前做过什么，我就说什么都做过；他问我能不能吃苦，我就说我的力气比牛还大……总之，为了骗他，什么谎都要撒。这是周国全教我的。周国全你不认识，要知道，他可是一个班长呢！他管十几号人，比你们厂管的人还多！他是我妈妈的朋友的儿子，手脚长得粗大，人也很高，头脑也很聪明，他和我无话不谈，也算是个朋友了。不过只见过一面，他把我带到厂里后，就再也不见踪影了，好像消失在那个厂里……我有点琢磨不透，他到底去了哪里呢？他人是那么好，按理来说，他应该来找我的，他知道我在那个厂没有一个熟人……真的有点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他们过来了！”老乡门卫说道，“把厂牌挂好。”

    “我早就挂好了。”我说，挺起胸膛，似乎一个士兵正等待一位首长的检阅——电视剧里就是这样的。不过，我感觉我没有一个士兵那么光荣，我感觉我是一头站在田地里正等待被两个农民交易的水牛，等一会儿，老板又要用他那双眼睛像刘伯伯看他的牛一样看我了。不过，这人不是老板，只是老板手下的一个主管，或许他不会用那种眼神看我。不过，随便哪个用哪个眼神看我，只要他对我有帮助，他怎么看我都行。他们不知道，我有一个伟大的梦想。

    为了那个伟大的梦想，我合起手掌，向着正在下雨的灰朦朦的东方，许愿：主管，你那仁慈的手指一定要帮我指明方向，给我一份赚钱又轻松的活儿……

    我们刚要出去，我也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可是以主管站中间的那三个人又停止不前了。他们站在一个窗子前看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