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终于下班了
又干了一天活,终于又来了一个黑夜。晚上十一点钟,班长宣布下班。
下班了,终于可以休息了。躺在那堆纸箱上,模模糊糊又睡到天亮。天亮了我才去找宿舍。我问了一个人,那人告诉我宿舍在哪里。
宿舍在厂的背后,是一间矮小的长方形屋子,墙是水泥砖砌的,屋顶盖着铁皮瓦。走到宿舍门口,第一印象是那股臭味,其次是拥挤的床,和低矮的铁皮瓦。一走进宿舍,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压力使劲挤压着身子,我像沉入一个没有空气的黑洞之中,眼前模糊。宿舍比车间更杂乱,更不像人生活的地方。这里床不像床,像床的物体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霉味。床底下堆满了垃圾、棉花、筷子、蚊帐,和各种颜色的方便面袋,还有蚂蚁和一些不知名的虫子在爬来爬去。床都是两层的,大部分是由四根小铁管架着,还有几张是木条构成,轻轻一摇便摇摇摆摆。不过这确实是床,床头放有枕头,铺有草席,挂有蚊帐。我要了一张比较坚实的,睡了下去。
睡了没多久,我被一个人推醒,那人连推带喊,很是气愤的样子:“哪里来的,敢占我的床,不要命了?”待我坐起来,那人更是惊讶地叫道:“哇,这头奶牛!从哪里跑来?这么脏的衣服也睡我床上,我的被子谁来洗?快点起来!哇,这手上是什么东西?艾滋病?梅毒?哇,这脚上也有!快点起来,快点!”
我不敢怠慢,从床上爬起来。对于皮肤上的红红点点,我解释说:“那是热起来的,并不是什么艾滋病梅毒,过两天就会好的。”那人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我,不敢靠近我,叫我走到宿舍外面去。我告诉他,我是新来的,要到宿舍里睡。那人说:“要到这个宿舍里睡也要自己找个床铺才行,不要是床就睡,你可知道这个床是我的?不过告诉你,这宿舍没有空床了。”这个宿舍可能真的住满人了,按这人的说法只要放有枕头就是有人睡的,那么这个宿舍确实没有空床了。那人指着隔壁,说隔壁还有没放枕头的床。
隔壁还有一间宿舍,我在那间宿舍里找了一间空床铺。其实那并不是一间空床铺,去的时候,那只床上一床的垃圾和老鼠屎,我整理了好久才搞干净。搞干净之后决定去买个枕头,买床席子,买个水桶,对,还要买毛巾洗衣粉香皂之类的东西。我掏了一下口袋,才发现只有十三块钱了。看情况,想要老板给我买枕头被子是不可能的了。我决定回母亲那里一趟,找母亲要点钱,顺便拿衣服。
这时候突然觉得肚子饿了,饿极了。一天没有吃饭了,那个铁皮屋顶也看到了的,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我没有吃过任何东西。这时候饭堂早已关门,别人都早已上班了。我望着铁皮屋顶,多么希望从上面掉下一个饭团,哪怕是半个饭团,我会感激一辈子。
肚子一饿,脑子里又没有任何想法了。
宿舍通往车间的路,是水泥路,我走在上面软绵绵的。我觉得我是一只蚂蚁,渺小,没有人看得到;我觉得我是一个飘渺虚无的影子,天很快就会黑下来,天一黑我就会消失在这个地球上;我觉得我是一个孤苦伶仃的流浪儿,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周围一切都是那么陌生;我觉得我是一只折断翅膀的小鸟,痛,但还在渴望着。宿舍到车间里不远,但我走了很久,不知为什么,我害怕走进去,我怕我一走进去就再也不能走出来。
见到母亲,我忍不住哭了。
母亲是来给我送衣服的,她提着一个桶站在厂门外。我跑过去,眼泪忍不住流下来。有谁能体会我当时的心情,当时看到的母亲,我感觉我就像一个丢失又回到家的孩子。母亲把桶交给我,和一袋吃的东西,又给了我九十多块钱。许多想说的话说不出口,只由母亲在心疼的看着我,说一些温暖的话。当看到我身上的红红点点,她一声惊讶,伸手来抚摸。母亲温暖的手抚摸到了我的心,我强忍着想哭的感觉,说这个不要紧,一下子就会好的。
进到车间是八点半了,走进车间时被班长警告了好几回。警告还不能解气,非要骂我几句似乎才解恨。因为刚才哭过,我始终躲着班长的眼睛,不敢看他。大个子也出乎意料的紧绷着脸,瞥我一眼便不再正眼看我。我觉得他和我疏远了。我知道我不应该迟到这么久,让他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我怀着赎罪的心情走过去,他正要去搬一个东西我拦在他前面,自告奋的一个人搬过来。而后拿出比平时多的力气,干完所有的活儿。他的鞋子进水了,我立刻脱掉自己的鞋子,拿给他。大个子终于笑了,笑着说:“你这个小屁孩儿,你认你的鞋子够我的脚穿吗?”我也笑了。
一天又过去,晚上又加班,今晚可能又是通宵。
我害怕了加班,害怕了又要加一个晚上。
不过还好,今晚只加到十二点。但还是累得筋疲力尽。
下班后一躺下床就不想起来,望着铁皮屋顶却又睡不着。
一觉醒来又是早上,我穿好衣服,拖着疲惫的身子往车间跑。
上完上午又上下午,晚上又是加班。
第二天早上醒来,突然发现那些红红点点已遍布全身,在原有的基础上还添加了一层。原先不那么痒,现在变得痛。
我再也不相信这只是热起来的。
我跑到车间问大个子,大个子仔细看了看,摇摇头。
这时老板来到车间,我问老板:“老板你看,我身上长了这么些东西?”
老板看了两眼,仔细又看了两眼,挥着手宣布说:
“你干不了这个,你走吧!”
老板说得很坚决,两个眼睛瞥我一眼就转移视线。我就像他手中的那个烟头,两指一弹,就无情的弹了出去。
“我为什么干不了这个,老板?”
“我说你干不了这个就干不了这个,问那么多为什么干嘛?”
“那么就是说叫我走了?”
“不走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我还想问明白一点,可是老板大步踏到外面去了。
大个子抓过我的手臂看看,说:“小伙子,既然做不了就不要勉强了,这又不是什么好干的活儿。你还年轻,进厂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其实我不觉得有多难过,这样的工作不干也罢了。只是老板那无情的宣告让我不痛快,我多少也是个人,为什么他宣告的时候我在他眼睛里好像根本就不是个人。倒像一个烟头,利用完了,就甩掉;像一个工具,利用完了,烂掉了,甩掉。他至少应该告诉我我为什么干不了,而他什么也没有说,好像我根本就不值得一理。真是太可恶了!想到这个,我朝老板办公室跑去,我要这两天的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