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上夜班的苦
老板当然没有来,其实这个车间除了一扇门根本就没有窗子,唯一的两个课本大小的窗子也高高的挂在墙的顶端,老板怎么能爬得上去?就算爬得上去上面也布满蜘蛛网,老板那双小眼睛怎么能穿过密布的蜘蛛网看到我已经成了铁颜色的身子。而那扇门此时也关着,老板要推开门门一定发出声响,而我相信声音快过视线,他开门时我已经干活了,他抓不到我。我敢说,如果我想偷懒,只要我拿出偷懒的本事,就没人能发现我。不过我觉得,偷懒有失我做人的原则,我做人的原则就是从来不偷懒。至少现在暂时这样坚持。
我干活很卖力是有目共睹的,从早上到现在我至少处理了十吨臭水,两米多高的梯子已爬有几百个来回,还有一个空车就有几百斤重的板车,从大车间到小车间,从小车间到大车间,这样来来去去也有几十个回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我敢肯定功劳大过苦劳。又觉得苦劳和功劳一样多,因为感觉这一天吃了以前十年的苦,流了以前十年的汗。
我又一次深刻觉得这活真的非常非常累,热是最主要的,时间长也是主要的,其次是手痛脚痛,虽然这活不是要用很大力气,但时间长了,手脚自然痛了。手脚痛倒不是最难受的,头痛和眼睛痛才是最难受的。刚才还只是两边太阳穴的地方胀痛,现在整个头都痛了,痛得不明显,但痛得难受。
现在不知道是几点了,车间里没有时间。
我问大个子,到底还要加班长什么时候。大个子摇摇头,笑着看着我:想睡觉了?
“真的很累了。”我说道。“也不知道要加班到时候,会不会要加到明天早上?到那个时候我要怎么熬得下去?”
“熬不下去也要熬啊,熬到你熬不下去为止。”他还笑着。“年轻人,这点苦都吃不了,以后你要怎样去过你的生活?”
“不是跟你开玩笑的。”
“谁跟你开玩笑?”
“以后的事我自己自然有办法。”
“从现在开始你要学会吃各种苦,要不以后你会一塌糊涂。”他说。“一个打工的,除了吃苦,你想还能怎样?”
对这样的话我从来不以为然,现在还是这样。
“我可不可以到那里去睡会儿?”
“去睡吧,如果你不想要这个活的话你大可以去睡。”
我努力撑着眼皮,忍着眼睛和头的疼痛,努力不去想床。可是双手再怎么努力也很难抬起来了,瓢控制不住从手中掉落下去,掉到大缸里,几次掉到水泥地上摔出几条裂缝。从梯子上下来,就再也无法爬上去,只要一抬脚,脚好像立刻就会断掉。身体里好像有无数条虫子,无情地啃着肌肉,疼痛难忍。我告诉大个子,我快要熬不住了。大个子看我几眼,可能在我脸上发现了痛苦的表情,眼神不像之前那样不以为然了。他拍拍梯子说:“再坚持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我仿佛熬了整整两个世纪。两个小时过去,天有点亮了。大个子说,去睡觉了。而他也不告诉我去哪里睡,擦擦两手一个人独自走了。
我放下手中的活具,朝大个子走的方向走去。走了十几步,身子突然失重,叭的一声掉进一个坑里。我迅速爬起来,真庆幸还活着。这个坑里停放着一台大汽车,大汽车旁边堆着些纸箱。我扒扒纸箱上的灰尘,一下倒在纸箱上,然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隐约感觉有一只脚在踢我的脚,又踢手,还用力的踢肚子。我从地上爬起来,朝踢我的人大嚷:“找死啊!”坐起来一瞧那人,吓了一跳,一边站起来一边说:“哦,老板,老板……”老板旁边站着主管、班长、和一些看热闹的人。只见主管说:“这人没什么用途,只知道顶嘴,干活不负责任。加了一个晚上的班,你看他像一个什么样子,这哪里像个人?睡在这里简直就像头猪一样,我刚刚用扫把打他,踩鼻子,可他还一点知觉也没有,你说这样的人除了睡觉,还能做其它东西?”刚才他是在讲给老板听,现在又讲我:“车间里是你睡觉的地方吗!像什么样子?厂有那么多人,就你一个人与众不同。我说加一个晚上的班,至于加得你这个样子?如果这点活都干不了,何不到家里睡觉好一些?”他们还说了些什么我完全不知道,此时我只全神贯注的抓痒,我身上被蚊子叮了无数个包包。
“你不要再骂了,”我说,“你看我咬成这样不同情我,还反过来骂我?我再怎么不挣气,多少也为厂里干了一天一夜的活,难道没有一点情有可原的地方?我在这里睡觉,是因为实在累得走不动了,再说,你又没告诉我的床在哪里,叫我一时间去哪里找床?”主管站在老板旁边,几个人围着主管和老板站着,一起哄笑。我又说了一些话,在那些人难以捉摸的表情里想偷偷离开,然后去找个床睡一觉。可是主管见我准备离开,突然大吼:“往哪里走?不去干活!”
“还要干活?”我小声反问道,看到主管那双凶狠和老板那双冷漠的眼睛我没有力气,“我可是干到今天早上,也应该去睡会儿了?”
“你还没睡够吗?”主管说,“你看你睡得眼睛都大了,还没睡够吗?你去睡觉,那你要谁来干活?”
“你去随便找个人来干着,你是主管,随便叫个人就可以了,是不是?”
“随便?” 主管大声说,“哪有这么随便的?招你进来是干嘛的,难道是叫你来睡觉的,老板是要给你工资的!”
老板冷冷的说:“你确定你是要去睡觉吗?”同时用手指顶了顶鼻子,又搓了搓眉毛。这个动作让我害怕,我觉得,他正在思索着要不要把我赶出去。
“我下次不到这里睡觉就是了。”我说。“老板,其实我干活并不像主管说的那样,也是挺能吃苦的,你看,我从昨天早上一直做到今天早上,还是坚持下来了。这是我第一天上班,大个子说以后慢慢会适应的。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一定会在厂里好好地干活的。”
“那好了,”老板说,“你先去干活,觉少睡会儿也不至于会累死。你会慢慢习惯的,小伙子,现在正是赶货的时候,觉就少睡一些。”说完老板走了。主管也走了。那几个围观看热闹的人也相继离开。只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琢磨:去干活,还是去睡觉?
我没有去睡觉,去了车间,又在车间里干了一天的活。期间有几次差点晕倒,唯一的一点体力维持着我没有倒下去。这大概在老板的预料之中,他预料我会有这唯一的一点体力维持下去的。
脑子里真的变得没有一点任何想法了,所有梦想都抛到九霄云外。不仅如此,还觉得生命活着没有任何意义,太累了,这样累着忍受着地狱里似的煎熬,还不如舒舒服服躺在坟墓里干脆。也实在想不出老板为什么要我这样没完没了的干活,难道不知道人是会累的,难道不知道我的身子也是血肉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