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生死游乐园
游乐园的中心广场上有一座钟楼,四面是巨大的时钟,细长的秒针滴答滴答从正下方一格一格跳到了正上方。
钟楼顶部的灯亮起又熄灭,伴随着舒缓的音乐,来回了十二下后,彻底熄灭。
同时熄灭的,还有员工宿舍所有的灯。
这是游乐园强制熄灯的时间。
并不算宽敞的宿舍陷入了一片黑暗,这给纠结的谢长安披上了一层保护伞。
他盯着桌上已经只剩下一个轮廓的名牌,小声说:“你……”
“嗯。”褚忆打断了他,停了片刻,像是在斟酌用词,好一会说:“摩天轮值班的人。”
谢长安愣了片刻,突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后,急忙将装在口袋里的大白兔奶糖拿了出来。
褚忆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黑暗里尤为清晰,带着冰雪的冷意,说:“一样。”
“一样?”谢长安先是困惑,但慢慢想明白褚忆说的什么后,后背一阵一阵发凉。
褚忆的意思是,奶糖的主人和钱广平一样,消失了?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惊吓,谢长安竟然慢慢想起来那个口袋里总是装着奶糖的少年,笑着露出一对小虎牙,问自己要不要吃糖。
谢长安甚至记起来,少年带着口音的普通话,却想不起来是哪儿的口音。
他怎么……
“为什么?”谢长安自己都没察觉,他的声音极轻,还在发抖。
“不知道。”对比谢长安,褚忆显得异常冷静,他甚至能从这两件事情里,分析出共同点,“但我推测是,回忆和多余的话。”
“什么意思?”
褚忆:“字面意思。”
谢长安:“……”
谢长安沉默了好久,才问道:“我们究竟……”在什么地方?
他没有问出来,已经被褚忆打断了,褚忆叫他:“谢长安。你的问题,会归进多余的话里。”
怕谢长安不明白,褚忆又补充道:“唐……第一个人问过我。”
谢长安:“……”
谢长安突然觉得黑暗里像是藏了一双双窥探的眼睛,让他极为不舒服,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快从嗓子里蹦出来了,可他却还是忍不住去问褚忆。
他说:“你的意思是……”我们被窥探和监听着?即便周围没有游客。
“对。”
谢长安奔溃:“为什么?”
褚忆依旧很冷静,但黑暗里他还是蹙了下眉,说:“不知道。但你一直这个状态,下一个就是你。”
谢长安整个人都僵住了,半晌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不想开口,更不愿意说话,直到钟楼的分针走过半圈后,他听到了对面衣料的摩擦声,他的神经再次紧绷。
他说:“你要走?”
“……”对面的摩擦声没了,片刻后,才响起一个冷淡的声音,“十二点半了。”
“……”谢长安咬了咬唇,纠结了会儿,还是说,“你能留下吗?”
褚忆没说话也没动作,房间里安静得仿佛只有谢长安一个人。
“我有点……怕。”虽然不想承认,但谢长安真的很害怕。
他想不起来过去,不知道来游乐园之前是做什么的,都经历过什么,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的亲人朋友,唯一记得的就是自己的名字。
而这个游乐园,或者可以说这个世界,永远透着一股诡异的氛围,不论是游客还是员工,都在低头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不问不说不思考,每天重复差不多的生活。
他以前就觉得这是不正常的,可身边所有人都这样,他开始怀疑自己,于是试图融入这个世界,不问不说不思考。
直到遇到了褚忆,他才发现原来有人陪自己一起。
“有多余的被褥吗?”褚忆没有多嘴问,他明明在猜忌自己,为什么又要让自己留下。
谢长安听到他要留下,惊讶了一下,随后起身在柜子翻出一床被褥,顺便自告奋勇地帮褚忆在空着的那个床铺上铺被褥。
他的宿舍本身是一个带独立卫生间的双人间,只是从他住进来的时候,这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铺好床,褚忆便脱了外套,躺在了床上。
谢长安走回自己的床铺躺下,他瞧着天花板,许久才轻声说:“褚忆。”
褚忆隔了好一会儿,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嗯”。
“你说,他们去了哪?”
青年的语气里透着一股无奈,褚忆在黑暗里沉默了许久,又听见青年说:“死亡的终点是什么?天堂?还是地狱?”
褚忆:“……”他今晚的感慨好像有点多。
“你说,我会去哪?”谢长安好像并不在乎褚忆有没有理他,自顾自地说着话,“我隐约想起一句话,人死后去哪,是要看生前的善恶,再决定是去天堂享福,还是在地狱赎罪。在我不记得的前半生里,我会不会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地狱有什么?恶鬼吗?”谢长安笑了下,“那我和他们都是鬼的话,应该就不会被吃了吧?”
“谢长安——”褚忆的话卡在了一半。
躲在云层后的圆月,终于在这一刻钻了出来,月光透过窗户将屋内照得清晰。
谢长安盖着被子平躺在床上,他虽然瘦,但也是一个一米八的男生,被子隆起的高度应该很明显才对,可那个隆起却在一半的地方塌了下去,就好像下面那一半是空的一样。
“你……”褚忆有一瞬间希望自己是看错了。
谢长安侧头看向褚忆的方向,因为背光他看不清褚忆的表情,他笑了笑说:“你说得对,下一个就是我。”
……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把床上的谢长安笼罩其中,卷翘的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睛,浅色的眸子里迷茫了片刻后,谢长安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
今天是他的休息日。
作为游乐园甜品店的员工,谢长安遵循着886的工作制度,虽然吃住全包,但没得工资领。
幸好休息日的饭也是包的。
谢长安已经在脑袋里规划好今天一天的行程,跟往常一样,吃完早饭就去游乐园里四处溜达,午饭找他刚认识没多久的褚忆一起吃,还可以叫上那个爱给他……
爱给他什么?
谢长安闭着眼睛想了片刻,觉得自己想了个寂寞,他不是一直都只和褚忆一起吃饭的吗?
赖了会儿床的谢长安总算是愿意起来了,刚起身他就明显愣了下,对面的床铺上整整齐齐放着他的备用被褥。
他想了许久,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拿过备用床铺,更理解不了它怎么就放在了对面的床上。
他穿好衣服,围着床铺检查了几遍,最后将被褥抱回去,嘴里碎碎念道:“冤有头,债有主,借住可以,但不能吓我。”
早饭在不远处的员工食堂解决的,生不出食欲的菜色,谢长安勉强吃了一点,就不吃了。
今天的气温依旧很低,谢长安又回宿舍添了一条围巾,这才出门准备去遛弯。
但他出门前,下意识看了一眼床头柜,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但就是这一眼,让他看到了两个东西。
一颗大白兔奶糖和一个名牌。
谢长安拿起名牌,上面写的是钱广平。
钱广平的工作牌怎么会在他这里?
这件事让他很奇怪,但他还是决定绕路先把名牌送还回去。
工作牌上的那间奇妙玩偶店,在游乐园的西南角,那里即便是在节日的时候,人也不多。
谢长安穿过喧闹的人群,来到了玩偶店门前。
店内没什么游客,只有两个工作人员,一个在柜台前,一个在整理货架,听到门口风铃的声音,两个人一起看了过来。
柜台前的工作人员是个小姑娘,看上去和谢长安差不多大,瓜子脸,画着淡妆,谢长安走近了,看到她胸口的员工牌上写着两个字——杨美。
“你好!请问钱广平在吗?”谢长安笑着问。
杨美看着谢长安,愣怔地想了片刻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谢长安有点惊讶,他找出那个员工牌递给了杨美,说:“这个不是你们店里面的员工牌吗?”
杨美低头看了看钱广平的员工牌,然后又把自己胸口的员工牌拿了下来,两个放在一起,果然从配色到设计完全一模一样,除了上面的名字。
杨美蹙了下眉,再次摇了摇头说:“我不认识他。”
谢长安:“可是这个牌子,不是你们店里的吗?”
游乐园的每一个店铺都有属于自己的员工牌,不存在一模一样的设计,却是别的店铺的。
杨美把名牌还给谢长安,神情冷淡,十分不在意地说:“抱歉,店里确实没有这个人。”
谢长安握着名牌思考了片刻,便把名牌收起,笑嘻嘻地对杨美说:“我在甜品店,休息来找我玩?”
杨美淡淡地看了谢长安一眼,没说任何话,弯腰从柜台下方拿了一块抹布,低垂着眼眸,仔细擦着柜台玻璃,显然不乐意搭理谢长安。
谢长安在这一个月里,搭讪了不少游乐园员工,真正搭理他的只有褚忆,其他人这样不发一言,做自己事的情况,他见得多了,也不奇怪,自顾自对着杨美眨了眨眼睛后,就准备离开。
但在他刚走到店门口的时候,一个男人叫住了他。
“先生!”
谢长安停下,回头,看见另一个整理货架的员工向他走了过来。
他是个年轻的男人,瞧着比褚忆大一些,戴着眼镜,穿着粉色的衬衫和深灰色的裤子,谢长安莫名觉得这一套衣服格外眼熟,想不起来自己在那儿见过了。
男人走近了,谢长安发现男人的气质和褚忆很像,但褚忆冷得像冰雪,而面前的男人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但他们都很聪明,这种睿智是能从眼神里看出来的。
男人绅士地一笑,在柜台的视线死角处指了指自己的名牌,嘴上却说:“先生不看一看玩偶吗?今天是圣诞节,可以买一个送给朋友。”
谢长安看向男人的名牌,上面写着两个字——关昊。谢长安又看了一眼柜台后仔仔细细擦玻璃的杨美,心念一动,就这么笑着对眼前的男人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