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猴面兰花
剪刀剪断花枝,乳白色的汁液飞溅,唐·布扎法尔脱了手套,把那支半开的芸香拿在手中,嗅着芸香特有的苦味和叶片的刺激清香。
“这儿她落下过一滴眼泪;就在这地方,我要种下一列苦味的芸香;这象征着忧愁的芳草不久就要发芽长叶,纪念一位哭泣的王后。”
童稚的声音在空中突然响起,念着诗篇般优美的文字,花园中却没有第二个人的身影。
唐·布扎法尔不为所动,站在原地想着,他一定在某本书中看过这句话,“好像是个悲剧?我小时候不喜欢看悲剧。”
“自欺欺人,自欺欺人,自欺欺人。”那个童稚的声音絮絮叨叨,唐·布扎法尔快速在空气握了一下,是朵红底的猴面兰花,只是表情太过生动了,挥舞着花瓣上延展出的长刺,狡黠扑面,小嘴一动一动地说着。
“我小时候没你这么烦。”
明明说好的当袖口,又因为觉得无聊中途“报废”,耍无赖耍得浑然天成,也不知道是和那个无赖学的。
“噫——”,那朵兰花上的猴脸显示出一种嫌弃的神色,“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呢?在我面前又什么好装的。”
花瓣上的长刺勾在一起,做出一个亲密的动作,“我两谁跟谁,我们……”那朵猴面兰绽放出一个微笑,“两小无猜。”
“你用错了词语。”唐·布扎法尔常年保持不变的脸上也显露出一点嫌弃来。
如果是其他人对他说这样的话,他尚且能平静对待,偏偏对他说这话是他自己。
他重重掐了下那朵兰花,“要么闭嘴,要么重新变成袖扣。”
猴面兰吃痛地抽吸,花瓣颤抖,“你不好奇谁去了你的办公室?那个物种很少见哦!我也第一次见到耶!”
“不好奇,”唐·布扎法尔顿了下,“能做的我都做了,能不能活着出去看他们自己。”
“答题卷他们也走了哦。”猴面兰语气挑唆,明明是稚嫩的声音,却像社交场上的老手般熟练。
“本来就要给他们的。”唐·布扎法尔不为所动。
猴面兰语气虚弱了下来:“我真的不能……”
“真不能。”唐·布扎法尔斩钉截铁。
“我在死人手里待了那么久,又在本子里被夹了那么久……”他声音委屈。
唐·布扎法尔不说话,猴面兰知道这是绝无余地的意思。
“那我要离芸香远一点的地方,我不喜欢苦的的味道。”猴面兰撒着娇讲条件,真是个被娇惯的孩子。
“嗯”,唐·布扎法尔一口答应,又补充说道,“我小时候没你这么会撒娇。”
猴面兰啧道:“你又不记得,你还说什么,不要自以为是了。”
它自信满满,“我还不知道你。”
唐·布扎法尔不言语,他并不是擅长的辩论或甚至是吵架,偷换概念或者转移话题对他而言都是生疏。
有些事情,不是辩赢了或者吵赢乐就算赢了。
他默默把兰花当胸针佩戴在右胸前,正对着芸香。
猴面兰不满地撒娇,“太近了。”它拖拉着声调,只个无忧愁的孩子。
唐·布扎法尔把芸香怼到兰花胸针前,花瓣与花瓣只要一缕微风就能直接接触。
那孩子终于意识到什么,“你小时候一定没我这么作。”
唐·布扎法尔把猴面兰装饰在自己的白发上,花儿侧侧地别着,过于艳丽颜色和奇特的纹路让那朵花更像人工制品,那种孩子或者很可爱的女生才会选择的发卡,就这样落在一个高大男人的发上,把他衬得有几分古怪。
但唐·布扎法尔已经习惯了,那孩子总是变成奇奇怪怪的东西挂在他的身上,比如形状奇怪的领结,比如和衣服不搭的袖扣,比如现在头上这朵猴面兰,小孩子嘛……不犯大错就要好好对待,慢慢引导,不急于一时……而且这个孩子成长地还比其他孩子慢些。
那孩子分出丝茎攥紧着唐·布扎法尔的头发,居高临下地看着那朵芸香,淡黄而卷曲的花瓣,在阳光下无辜的半开,猴面兰上不禁绘出一个微笑——一一只笑得开心的猴子。
孩子开心了,看着唐·布扎法尔放下剪刀打算回去的样子,提醒到,“还有人在你办公室哦?”
“躲在那里?”他问道。
“衣柜里。”
“什么?”唐·布扎法尔不确定道。
“衣柜里,准确点说,你衬衫里。”
“来干什么?不是已经拿走答题纸了吗?”唐·布扎法尔不解。
“另一个拿走的,那个女人还带着刀片哦,唉,那刀片太普通了,连我都弄不伤。她不会是要殉情吧,你以前欠的情债?”
“不认识。”
“我还没说是谁你就不认识。”猴面兰来了精神,瓣叶舒展。
“这个考场两个女考生,都是第一次进考场,我都不认识。”唐·布扎法尔回忆着。
“其实你可能也是认识的,只是忘记了,”猴面兰侃侃而谈,“说不上你们之前在监狱外就见过,你犯了事被送进监狱,又不幸失忆,她见也见不到你一面,情不自禁心痒难耐,于是特意犯了罪进来陪你。”
唐·布扎法尔:“……”有的时候孩子也不该太放纵,年纪小才好纠正。
猴面兰看了眼他的脸色,不满道:“影视作品就是这样的呀,”
唐·布扎法尔平静了下内心:“等会去我看下你的光脑。”
“你不能剥夺我的爱好和兴趣,你这是虐童,会造成我心理上的伤害,无法形成完善的人格。”它振振有词。
唐·布扎法尔回了它一个“哦”。
猴面兰沉默了会儿,问道:“待在你衣柜里的人,那你打算怎么办?”
“她爱待着,就让她待着吧,他们不就喜欢看类似的场面。”
“也是。”猴面兰点了点,深有所感地附和。
水在平滑的有着不规律裂纹的石质舆洗板上形成一片扭曲的圆,在快漫出来时又尽数渗透下去。
林洮双手接着一捧水,把脸埋了进去,水流淅淅沥沥落下,林洮在水的倒影中看见自己鬓角边发白的发根和手背隐现的斑纹。
我真的老了,林洮心里想,他本来就老了,不过是手术让他看上去比真实年龄年轻。
在他在监狱这段时间,直到前两个月前,每月都有人在往他的账户中充钱,足够的钱,不仅够他维持温饱,每季换衣服和书籍,还能让他定时做基因手术,将有限的生命无限延长。
林洮在进入这个监管严密的监狱前,有人在他午餐中烤鱼里留了字,整条的烤鱼,从鱼肚分开里面是拆分后又拼好的鱼刺——“等待”。
他们让他等待,他便一直静默地等待着,当一个普通而平庸的男人,在囚笼中吃吃喝喝。
但他等到的确实费用停缴,他不得不劳动以换取午餐,直到恐惧和希望驱使他参加所谓的“法考”,在监狱的宣传中,经过“法考”的人便可以出狱,甚至高分者可以在监狱中得到一份工作。
林洮自然是不相信那些美好的宣传的,得到一份安稳的工作即使在外面也是一种奢侈,又怎么会轻易赐予他们这些人。
但他太希望出去看看了,希望重新回到组织当中,希望利用自己不多的精力再做一些有用的事情。
在失联的两个月中,在毫无外界消息的两个月中,在余钱花完后日复一日的劳动中,林洮觉得自己日渐衰老,不是渐渐的,一点一点的,而是迅速的报复性的,人类用技术与金钱维持的青春依旧是短暂的,他能感觉到自己年轻时的热血和梦想如光影破灭,他的外表还维持着刚进来时的样子,可他的心已没了刚进来时的热烈。
林洮心如明镜,他再不出去就真的要成为一个平庸的且依恋平庸的老人了。
他并无厌倦平凡而普通的自己,在他年轻时选择教职的时候,他幻想年老的自己便是普通而平凡的,早起早睡,吃药健身,看书写书,接待学生,但在经历过一系列事情后,他想到自己平凡的晚年只觉得惧怕,或者说,他想到自己的晚年便觉得惧怕,他不是个该应该拥有晚年的人。
一个至亲至爱皆亡的人,拥有晚年用来干什么呢?哀悼吗?太可悲了。
林洮闭眼,侧脸擦去脸上的水珠。
当他睁眼时,隐隐看见对面女厕的舆洗池的一角黑色衣料,那衣料他太熟悉了,就是这考场附带的黑色斗篷,他身上也穿着。
那一抹黑在里面,如果不是他站在边角,如果他不是偏了下头,林洮根本不会看见。
“利昂内尔,你快了吗?”林洮问道。
是的,他和利昂内尔结伴上的厕所,像刚住宿怕黑的小女孩一样,为了防止落单被可能出现npc杀死。
林洮初听建议时只感到羞耻,但片刻后理性便压过了感性,接受了这个建议。
和他相反的是唐德,那个向来没有主见的愚蠢厨师在面对绝对的生死时表现出了异样的坚持,唐德面无表情地调着酱汁,说道:“如果一定要做出选择,我希望大家在厨房中找到我的尸体,而不是在花卉的泥土中或者垃圾处理厂。”
“抱歉,这我可说不准。”利昂内尔有些愧疚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