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千年刑期
唐德瞪圆了眼睛看她，那对比豆子大不了多少的眼睛透过一层黑纱仍然艰难地传递出了消息——这是什么鬼操作。
左边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漠然瞥了他们一眼，一言不发离开。
蛇先生吐了吐猩红的信子，仿佛就在等这一声似的，闭上了困倦的眼，在法庭上睡去。
听众席上冲下几位化成人形的蛇族，色彩不同的细小鳞片从他们的眼尾如好似夸张的梦幻的眼妆般铺开。
白数松了口气。
她大概拖延成功了。世间万事，唯拖无敌。
坐席上的看热闹的观众潮水般涌出，白酥依稀能听到他们对自己的抱怨。
“这次的法官水平真是垃圾。”
“就是，不知道怎么进来的，第一天上任居然还有一个缺席。”
“业务不行，还不努力。”
……
白酥：总感觉自己在玩什么角色扮演的小明星。
不，我现在是个圣神的审判者，她纠正自己。
很显然，有其他反应了过来，林洮问道：“我们的办公室在哪里？”
书记员转身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是我疏忽了，这就带您们去。”
他们四个按照进入斗兽场的顺序跟在唐·布扎法尔的身后，可以看见他的西装后领贴合着后颈，修剪齐整的短发与衣领间露出一截陶色的脖颈，挺拔之余总缺乏生气。
经过一段装修复古典雅的走廊，他们来到一间宽敞而采光充足的办公室，五张桌椅摆放整齐。
书记员离开了办公室，贴心地带上了门。
室内的气氛骤然轻松下来，那个绷紧的弦松垮下来。
“你们是犯了什么事进来的？”白酥摘了蒙眼黑纱，将斗篷挂在衣帽架上。
不能他人回答，她抢先说到：“既然是我先开的口，那我先说，寻衅滋事罪。”
“我只是吃夜宵时多喝了几杯，一觉醒来就在布扎法尔第一监狱了，”白酥悠然叹息，“检察官说我在醉后用刀捅了烧烤摊的摊主一刀。”
“见鬼，那个摊主是个巨人，你们和巨人打过交道吗？平均身高两米五加，皮比第一监狱的墙还厚，那个刀主要作用是割烤肉，就在他的皮上留下了一道白痕。”
“这个星球的傻逼检察官认为我刺他是为了满足取了的不正常精神心理需要，对社会风气和塔塔（巨人摊主名字）的身心都造成了严重的伤害，连受害人说了不追究还不让撤诉。”
白酥讲得有些气恼，“我划完塔塔自己都不知道，以为是撞到东西了。”
“就为了这件破事，那群人判了我十八年。十八年，据说人类还在地球上时十八已经成年了。”
其他三人沉默地听她抱怨。
林洮说道：“对于现在人类的寿命的来说，十八年并不是一个长久的数字。特别是和我2516年的刑期比较。”
白酥：“……”
白酥：“你犯了种族屠杀罪吗？”
她不可思议地打量面前瘦削的男人，他也褪去衣料，显露出容貌，老去的五官隐隐透着过去的清秀，而那份清秀和他流水般温雅的气质相辅相成，仿佛是在知识殿堂漫步的先哲，弥漫着被书卷浸染的书香。
这是个很难和血腥暴力联系起来的人，当然不排除魔鬼与时俱进披上了温雅无害的外皮。
唐·布扎法尔的华美脸孔在她脑中稍纵即逝，不知道是不是那双罕见红瞳的关系，白酥觉得那个男人的美丽带着如毒品般不祥的征兆，让人敬而远之。
林洮苍老的灰眼睛奇怪地瞥了她一眼：“你一定接受过高等教育。在布扎法尔，只有了解星际法才会把过长的刑期和大屠杀、连环杀人等恶性案件联系在一起。”
白酥摇头，“教育太昂贵了，我没读过多少书。”
“那你不是布扎法尔本土人？”林洮问。
“生于斯，长于斯。”
提希丰：“相当奇怪。”
林洮：“是的。”
白酥：“到底哪里奇怪了？”
提希丰接过了林洮的话：“在布扎法尔，最长的刑期总是在□□头上。”
“我，某个革命党的小头目，非法游行被捕后判了2600年。”提希丰讥讽道。
“所以我们四个人都是不能打的弱鸡。”白酥总结。
端着四杯薄荷冰茶的唐德委屈：“我还没有说我的罪名呢？”
提希丰端起薄荷茶，却不喝，看着装饰在玻璃杯上的薄荷叶，“你也可以现在说。”
唐德褐色的眼睛敢怒不敢言地盯着托盘：“我开餐馆欠了半年的租金，房东把我告了，我没钱赔。”
“所以我们四个人还是不能打的弱鸡。”白酥改了一个字，在重复效果下显得愈发讽刺。
唐德瘪了下嘴，无力反驳，着铁证如山的事实只有诡辩家能颠倒是非，他委实没有那个耍嘴皮子的功夫。
提希丰飞扬如蝶翼的蓝眼不由凝滞了一瞬，没想到自己和三个低武力的人组成了一对。
林洮，看之前文绉绉的名词解释，不难推测出他学识渊源，是个智者型的人物。
可要在宛如斗兽场般的法庭上硬杀出一条血路，只有谋士而无武士的团队无异于以卵击石——还不如自杀来的干脆简洁。
“说不定这真的是一个只考验脑力的纯智力考试，”提希丰仍对他们抱有最后一丝希望，“你们民诉学的怎么样？”
“你真的觉刚才的场景我们运用得到所学知识吗？”白酥反问。
“你不正是靠知识活下来的吗？”她说，“那毕竟是法庭，而非秩序混乱之地。”
“你说休庭，大家便散去了，这是正确的流程，”林洮补充，“我们有理由相信这里的规则和我们学习的法律知识有共同之处。”
“民诉法，在内容上调整的主要是程序问题，属于程序法。”
林洮看着他们。
“所以？”白酥忍不住问。
林洮瞥了眼她接续说，“布扎法尔星球隶属法斯，法斯的全称是法斯联邦共和国，每个星球拥有到一定限制的立法权，在联邦内重大影响的案件还必须送去法斯最高法庭审理，且法斯最大检察院对地方检察院有……”
提希丰掐了下薄荷叶，在翠绿的叶子上留下一个弯月般的弧形，“说重点！”
“我们可能比想象中拥有的时间要少。”提希丰说。
“布扎法尔星球是一颗低文明星球，在被发现前未拥有成体系的法律，所以它的法律体制大规模借鉴联邦的律法，包括民诉法。”
林洮说完长句，缓缓呼出口气。
“所以？”唐德仍然未听懂他想说些什么。
林洮怜悯地看着，说道：“所以——监狱中的教材没学太好没有关系，可以根据法斯的律法推测，而我曾经有法斯的律师执业证。”
唐德沉默片刻，随机欣喜地鼓起掌来，眼中的疑惑尽数被惊喜取代。
这的确是个值得庆祝的好消息，如果他们不是身处监狱，该开瓶好酒庆祝。
白酥敏锐觉察到了林洮的用词，良好的修养和文学素养赋予那个男人精准的表达技巧，但在某些时候，太过精准并不是一件好事。
“曾经？”白酥轻声复述了一遍这个表达状态的词语。
林洮铅灰的眼睛中闪过一抹无奈：“我进入监狱后失联了，原来的律师所可能会将证书注销，但我看了下监狱提供的教材，内容许多是一样的。”
提希丰问道：“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林洮摇了摇头：“不知道。”
“所以您珍贵的知识毫无用武之地。”提希丰毫不留情地揭穿这个事实，丝毫没有团队精神。
林洮淡淡解释：“你如何能给一道题目尚未被找寻到的题作答，如果你能知道这门民诉科到底要考什么的话，我很乐意将脑中的知识释放出来。”
话毕，林洮翻看起从法庭顺手拿回来的资料，彻底无视了提希丰的反应。
提希丰轻哼了一声，也拿起资料看起来。
白酥随众捡起自己的资料。
她手中的是原告资料。
原告：罗泽，威若熊族，星河历1753年8月31日生，108岁（注：在威若熊族中算刚成年）。
白酥看着资料中罗泽原型的照片，体长将近3米，肩高17米。雪白的皮毛一尘不染，黑色圆眼水润，鼻尖蘸了点雪花，竟有几分无辜可爱。
在人类眼中，大部分兽族人总是人形比原型好看，威若熊族的人却是人形比兽性……不能说罗泽的人形不好看，但不太讨喜。
白酥看到罗泽的原型，只能感慨一声大好男儿，但白酥看到罗泽的原型，明明知道那头威若熊不需要立起也快和她的身高齐平，但不妨碍有把他抱在怀中的冲动。
明明她不是毛绒控。
白酥压制住心中的激动，接着看资料。
她往后翻了一页，接下一页是基因样本——在这个整容技术高超的年代，为了避免整容逃匿，在传票送达时执行人会采取基因样本。
这样被限制出入境的老赖想要跑路只能通过偷渡途径，并且有被共享基因库的政府组织找到遣返的危险。
在这项措施之后，大部分人的偷渡者的结局是星际海盗——当然，没有技术是不可以攻破的，据说在黑市上已经出现了短暂改变基因样本的手段。
接下来一页是被告的资料：维克托，那条在法庭亦昏昏欲睡的大白蛇，和罗泽一般附着两种形态的照片，他的人形居然是一个娃娃脸的半大孩子，裹着印有草莓的加绒睡衣，银发打着卷垂入睡衣领口，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盯着摄像头，像极了节假日中放在橱柜当中昂贵又精致的娃娃，连眼尾未退的鳞片都像特意加上去的油彩。
白酥看了下维克托的年龄，在威若蛇中也是才成年的年纪，人形还不能完美地长久地维持，被族人推选为代表人参加诉讼纯粹是因为血统原因——他是前任族长的独子，在前族长于雪地中走失后自动接任了族长的位子。
再接下来是案情：
经审理查明，1860年10月2日，威若熊族全员进入冬眠，同年10月24日，威若蛇族经威若熊族领地，发现威若熊储存猎物塔西鱼3800条（威若冬季特有鱼类，在威若过半地区可当货币使用，威若鱼当天市场平均价格为每十斤58布扎）。
因为天气骤降，威若蛇族即将无准备进入冬眠，为了种族生存，维克托单方面立下借款协议书，约定：借款3800条塔西鱼的市场价格，利息每月3％计算，每月另付按借款金额15作为补偿费，借款期限八个月，自1860年10月24日至1861年6月24日。该协议项下的纠纷，各方应根据公平、公正的原则协商解决，协商不成，任何一方均可向签约所有的有管辖权的法院起诉。借款人维克托等共43蛇在协议书上签字盖章。次日凌晨，威若蛇族分食完3800条塔西鱼。
1861年2月11日，威若熊从冬眠中醒来，不认同借款协议，与威若蛇族商议未果，遂提起本案诉讼，请求判令：威若蛇族立即偿还3800条塔西鱼，并承担诉讼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