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庭
“请审判员入庭!”
白酥睁开眼,亮光忽至,世界万物仿佛被罩上网格状的图形。
“请审判员入庭!”
那个冷漠机械的声音再次响起。
白酥闭上眼,抬手轻揉,试图缓解视线模糊的情况,指腹却触到纱的质地。
她再次睁开眼,看见一扇门和黑黢黢的三个团状物。
“请审判员入庭!”
三个黑团转过身,俨然是三个人,阔大精良的斗篷连着兜帽,下摆垂落至脚踝,将他们遮得严严实实。
他们的脸也被绣有金丝银线的黑纱遮了大半,唯一清晰的只有鼻梁至下巴的那段轮廓,和女性落出的头发。
两男一女,两胖一瘦。
白酥想着,男性中有一人体形臃肿,裹着黑色斗篷活像一个皮球。
“你们……你们是谁?”那个胖子声调带着颤音。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黑纱遮掩下白酥看不清他人的表情。
那位女性率先打破了沉默,她涂着烈红色脂膏的双唇在暗色调的背景中尤其醒目,像焚尽地狱万千恶鬼的真火。
她编成细辫的头发从帽檐下冥河般流出,辫尾装饰着幽蓝色的蝴蝶。
“我是提希丰,民诉科,301考场21号考生。”她的声音低而沉。
胖子也颤巍巍开了口,“民诉科,303考场3号,唐德。”
“民诉科。303考场34号,林洮。”男性中的瘦子说。
“民诉科,302考场5号,白酥。”他上前一步,打算和他们一一握手。
但两只手还未触碰,熟悉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而这一次内容发生了变化。
“审判员在吗?请入庭!”
那个用着敬语的声音没有丝毫尊敬,像是刑场上的刽子手叫着死刑犯的名字,不带任何多余的人类的情感,像是在清点不值钱的货物。
“我们……不会是审判员吗?”唐德弱而轻地说,生怕有人听见般。
“獬豸。”林洮指了下斗篷上银丝绣的花纹文绉绉地进行名词解释,“形似羊,四足,头上有独角,善辩曲直,见人争斗即以角触不直者。”
“什么意思?”提希丰问道。
“你们不知道?”林洮反问。
我们为什么该知道?这是全宇宙都该知道的常识吗?
林洮的理所应当的语气让人觉得那是件生活常识,但那个拗口的名字确不个生活常识。
至少,白酥就不知道。
“獬豸又名‘法兽’,是公正的象征,一般人不会有人把它当花纹绣在身上。”林洮用人话再次解释道。
“所以?”唐德问。
“所以,我们很可能就是审判员。”
“那……”
“哒——哒——哒。”清晰规律地脚步声打断了唐德接下去的话。
“哒——哒——哒。”白酥在心中默数着步伐间的间隔秒数,她发现每一步之间的时间竟然是一样的,如果来者不是机器人,那他必然受过严苛的训练。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个好对付的敌人。
“哒——哒——哒。”
那脚步声愈发进了,齐整的声音让人发毛。
白酥绷紧了脊背,等待给来人或者某种未知生物全力一击,或者转身灵巧地逃离。
她试图通过步伐猜测来者的体重身材。
细听之下却愈发蹙紧了眉,它穿着鞋似乎是特制的或者它受过其他的什么训练,白酥无法从声音中听出任何东西。
除了一点,它确实越发靠近了。
“哒——”脚步声戛然而止。
“审判员在吗?”那个机械的声音用毫无起伏的声调问。
声音的主人从那扇半掩的门中探出,是个难得的美男子,铂金的头发如破碎的月光,五官轮廓立体精致,像桑德罗·波提切利笔下的人物,古典华美,虽然有失悍厉的男子气概,但没有人能说他不是漂亮的。
如果他没有生那双红色的泛着玻璃般无机质的瞳孔的话。
“审判员在吗?”他再次问了一遍。
没有人敢回答他,因为没有人知道回答他之后的后果。
唐德那个胖子瑟瑟着,像被毒蛇盯上的青蛙。
那个男人完全从门中出来了,那张俊秀的脸孔下接的居然是一具高挺的身躯,威尔士格纹的三件套西装衬的他温文儒雅……如果忽略他那双血色瞳孔。
“1、2、3、4……”男人自顾自地数起来。
“少了一个半。”他喃喃自语。
“少了一个半什么?”白酥问。
如果没有退路,那她现在要主动地收集信息。
这个男人是谁?扮演着怎样的角色?行为模式是什么?
她需要主动才能摸索着找到。
暗红眼睛在她的黑纱上停留,那个男人明明看着她,却好像没看她,在看虚空中的某个点。
“我问你呢?少了一个半什么?”
隔着双层黑纱和斗篷,白酥都能感受到唐德崇拜仰视的目光。
“三个半审判员,少了一个半。”男人回答。
唐德抖得更剧烈了。什么叫一个半,那半个是什么东西?
男人的模样活像毒蛇告诉硕鼠你们跑了一个伙伴,哦,还有半个在我嘴里。
白酥注意到他胸前黑底烫金的胸牌——“书记员:唐·布扎法尔”
白酥的心咯噔跳了一下。
布扎法尔是这颗星球的名字,什么人会以星球的名字为姓。
唐那双注视着虚空的双眼似乎想到什么,从虚无中收敛回来,他弯腰做个优雅的邀请的手势,“请审判员入庭!”
四个人谁也不想入个什么鬼的庭。
这个开场够诡异的了,鬼知道进去之后会面对什么。不需要用大脑思考也知道,不会是什么正常的法庭。
唐德颤抖如鸡,却第一个迈步走了进去。
白酥诧异地看着这一幕。
一个裹着黑色斗篷的胖子走一步颤一下,像雨中的菌菇,菌盖抖擞。
提希丰和林洮也排队走了进去。
接着轮到白酥了,她腿部肌肉不受自己控制般运动者,机械地迈开步子走进那扇门。
门的另一端灯光闪耀,即使有黑纱蒙眼,白酥还是被炫地反射性眨了下眼。
恢弘雄伟的建筑在他们四人眼前展现,像是在影音资料中惊鸿一见的古罗马建筑。
四层的建筑,下三层为拱廊样式,装饰三种不同的立柱,每一层都挤满了兴高采烈地观众,他们或坐或立,兴奋地甚至有些亢奋。
古罗马斗兽场,这是古罗马斗兽场,白酥想,虽然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过去的人生为什么需要了解古人类建筑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他们四人在最底层,这是罗马时期皇帝和贵族的坐席,距离表演区最近,方便那些所谓血统高贵的人观看鲜血喷溅,角斗士徒手晒死野兽,或者野兽撕碎人类的躯体。
而现在他们在最底层如古时的角斗士或者野兽一样被人围观着。
那一双双形状各异却同样闪烁着兴奋的眼睛在他们身上巡视,仿佛在期待他们之间也发生一场鲜血淋漓的厮杀,或者由他们或它们扑身下来进行一场屠杀。
恍然间,一个童稚的声音在她耳边淡淡地读到,“血溅到他们的脸上,他们喜笑颜开。”
如果她现在不是静坐在高椅之上,她必然会狼狈踉跄。
一阵哄笑声响起——唐德不可遏制地扭着张望——他的动作被身后的虚空投影无限放大——又被无数人观看。
唐·布扎法尔坐在法官席前更矮一截的木桌前,双手合拢于膝,漠然而优雅。
偌大空旷的表演区双方对峙着,左边是一位身高高愈两米的男人,银发黑瞳,嘴唇紧抿,眼神坚毅,昭示着他开刃阔剑般的锋芒。
他穿着考究挺括的正装,很显然他不常穿这类束缚行动的服饰,动作有些拘束,但丝毫不削弱他的气势和威慑力。
即使他的身边不远处站着身高身材超过他一倍的巨人,巨人身上又穿着法警的制服,但依旧无法忽视他的危险。
与他对持的也不是什么善类,那位其他种族没有化作人形,原先大剌剌呈现在众人的眼前,是一条鳞片素白的蛇,霜雪质地的鳞片反射着灯光,它柔软的身躯盘旋着,金色的瞳孔半合,懒懒地吐着信子,看上去快要睡着了。
蛇先生身放着块立牌,上面用典雅的字体写着“被告。”
白酥再次回看那个高大的男人,他脚边也放了块牌子写着“原告”——的确是一张讨债的脸。
这的确是斗兽场的气势,人和巨蛇厮杀,又的确是法庭的摆设,原告被告,书记员,法官法警俱全,桌子上还像模像样放着法槌和资料。
现在是民诉考试时间,她想着,右手拿起法槌重重锤下,雷霆般的声音在原型建筑中回荡。
“肃静!”她冷声说道。
观众席上奇奇怪怪的种族静了下来,成千上万双各色的眼睛盯着她。
我现在在考民诉科,她想。
“请保持法庭纪律!”她继续说。
她正对面席位上的灰色皮肤的陌生种族对她裂开一个狰狞的笑,长长的尖牙露在外面。
白酥安慰自己每个种族表达感情的方式不一样,甚至有时截然相反,他说不定在对我表达善意。
但其他观众的表情太统一了,那种看小丑的嘲讽和藐视。
审判席上,她和提希丰、林洮隔着黑纱交换着眼神——或许是他们想象中对方的眼神。
少了一个人。
席位上少了一个人,这个连起的长桌上后面摆着五把椅子,自左往右,第一二把椅子坐着唐德和提希丰,第四五把椅子坐着她和林洮。
最重要的中间的那把椅子空着。
她试图看了下桌子上的文件,但在这个场合那些长段的文字看之即忘。
我在考民诉,她将视线从文件上移开,考试重要的是知道考官想让知道什么。
她再次落锤,说道,“由于审判长缺席,本案择日宣判!”
“现在休庭!”
算了,能拖就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