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回来
“啊，走吧～一块儿的、”
男人姓郭，生的一副耳尖油腻的皮囊。是陈志军的工友，也是邻居。
“乂老陈，今天～是不是要出成绩了？”
“…啊、对，对啊，这不小琪一大早就去网吧看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哦～”男人拉长了声线，“不过好像今年还挺难的嘞、啧啧，高分还不少。”
听到这话，陈志军又变成了哑巴。
郭新柱斜着瞟了一眼跟他齐头并进的老男人。拧了拧车把，加速超出陈志军一步。
“你听说了吗？赵处，”
“啥？他又咋了？”
“哎呀你不知道嘛～赵处家那小儿子、赵万鹏，啊、前段时间刚考上的公职员。”
“他小儿子…那不是今年刚毕业内个？”
“对啊！厉害吧——哎呀，要说啊、当时他在高中，你们家陈琪还给他补习过嘞！…可是现在？你瞅瞅、还真是看不出来啊…”
“……”
陈志军两只脚在踏板上大开大合地踩着他那辆老破银漆的自行车。被货车碾过的柏油马路坑坑洼洼的，一路过来显得尤为颠簸。
“阿嚏！阿嚏！”
图书馆，陈琪接连打了几个喷嚏，肿胀起的眼睛又差点流出泪来。他揉了揉鼻翼，缩着脖子用力裹紧了身上的棉衣。
2
“妈、爸，我回来了。”
他是轻带上了那扇吱哇乱响的铁门，身子背立着，在屋门口儿歇脚的垫子上。那话尾巴还没等向屋内落下，这边来的便是口凭空的叹气。
墙内边的客厅里并没人答声，森白的光却亮着。
陈琪手里拖着一串沉甸甸的钥匙，转过身，费劲地将它撂在了那门口处的鞋柜上。左脚正欲踏出，又发现鞋还在脚上。要踩下去的那块是母亲劳苦功高才擦干净的地板，想到她那张疲惫蜡黄的瘦脸，陈琪就把脚缩了回去。
他用脚踩住鞋子后跟，想着把它蹬下来。碳黑的鞋子牢牢地绑在脚上，像块成形儿的狗皮膏药。
“嗯…嗯！”
他猛踩了一道，在不把鞋子踩坏的前提下，挣着将它蜕了下来。在拔出来的那一瞬间，自由后的舒爽让陈琪顿时放松了大半，但心里还吊着一口气，因为他实在不确定屋子里是不是真的没人。
他蹑手蹑脚的，勾着个脑袋往客厅那瞅去，坐在沙发上的陈志军似乎已经等了他很久。
“爸…你在家怎么不吭声啊…我还以为家里没人呢，”
“吃饭了吗？”
“还没呢，”
“想吃点啥？”
“…嗯、都行，有啥吃啥吧，”陈琪踢拉着拖鞋，推开自己房间的木门钻了进去。
“你看看这些菜你想吃啥，”陈志军走到厨房，看着摆在地上的菜样，“芹菜、土豆、西葫芦…吃啥？”
“……芹菜吧、”
陈琪还记得陈志军蛮喜欢吃芹菜的，自己吃哪个也都一样。
“喝啥汤？”
“不喝汤吧，不太想喝汤，”
“哎、不喝汤咋行呢，…得喝点粥啊，现在这么干…”
陈琪躲在自个儿的小屋里，用手指按紧了那扇干扁的木门，确保它已经和门框紧紧贴合好了。即便它极其的不隔音，但在关上、关好之后也是足够他松一口气的。
木门关好后，陈琪提着的心才算是勉强放了下来。他摸挲着硬巴巴的漆块儿，背过身望着那间，现在属于是自己的小屋。那屋子属实是算不上非常小的，如果是把里面的各种杂物都搬出去的话。
陈琪跄着往前走了两步，便一头栽到了床上。男孩所在的是整个房间里占地面积最大的东西——板床。
因为面积最大，所以空间上一定是不能浪费。因此床铺上面一半的地方都放着陈琪的各种褥子、床单和叠好的各种春夏秋冬的衣服，一摞一摞的。像一座座大山，又像是陈琪在高中时自己位置上埋过头顶的书海。
剩下一半的地方是他可以自由支配。
随着男孩长大，那位置看起来似乎有点少和别扭。尽管他已经几乎习惯了这种冗杂。
“呼～呼～”
几丝平稳轻微的呼吸声从鼻翼中传来，他一动不动地仰瘫在床榻上。小屋内的那盏白昼灯闪着漂亮的五彩光斑，陈琪嫌它有些刺闪，便把眼睛连带着脑袋一同埋在了胳膊中间。
“呼-”
棉衣里混杂着自己皮肤的味道让陈琪有了几分心安。他平躺着的位置包裹住了自己一大半的身子，从外到内，都捂得严严实实的，甚至于连脑子里的光亮也被完全遮住了。
“……”
不时，衣物里涌出股墨般的黑水。从床单、被褥子，到旁的衣服，再从袖子…等那缓慢粘稠的液体漫过陈琪头顶最后一根头发，他整个人便消失在了那难以言语、不可名状的漆黑当中。
在那乌黝黝的黑里，四下静得诡异。陈琪就飘在中间，太黑，没有方向。他并没睁开眼睛，却又看得清晰。因为这里除他自己，什么都感受不到。
原本在这黑里应会是恐惧，但这黑似乎融干了他的思想，便又不觉得害怕了，倒还允有些舒适。
“小琪！吃饭了——”
陈琪屋里的木门推搡着它面前的空气，携带着一阵狂风撞了进去，那片黑水宛如泡沫般被瞬间破开了。得逞了的，正讥笑的风，争先恐后的扇在了男孩漏出的半边脸上。这就像是指甲盖旁撕多了的倒刺，拽掉一块规整的皮肉，将里面的粉红神经暴露在空气当中。
陈琪扒开干渴的眼皮，踉跄着爬了起来。
“………”
“来、尝尝怎么样，嘿～我放了点方便面里的调料，兴许会好吃些嘞，”
看着饭桌上的几盘菜和两大碗面汤，陈琪不自觉皱起了眉头。他不想陈志军做太多，自己随便吃点就好。
“爸，不是说了不做汤就行嘛，你咋还做了，我晚上也吃不完这么多…”
“哎～你这晚上不喝汤咋弄的，”
“我在学校里一次都没喝过…”
“……”
陈志军没说话，只夹了口菜。他把那个小不点芹菜放进嘴里，没看陈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