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苏怀青的遗言
暗道的另一头直通山下，还未撑到歌舞坊，我便倒头不醒。
翌日，哭声震天，我被街上的喧闹声惊吓坐起。
“姐姐，别怕，你已经回来了。”
眼前张姑娘的面庞，瞬间让我安下心来，呼吸逐渐恢复平静。
“外面是怎么了？”
“听说官府查出死了人，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明日将同御史中丞一起会审，此刻正押解犯人去刑部的路上。这个犯人，竟是苏长史夫人，安民夫人苏怀青。”
“已经定案抓捕了吗？为什么这么快？”
“姐姐你在说什么？”
我赶紧爬起来趴到窗上向下看，只见人群簇拥着囚车，连跪带叩，一路哭喊着挤满了长安城的宽街。而囚车上的那张脸，面无表情，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
“这不合理，邢捕头呢，他在不在歌舞坊？”
“邢捕头昨晚就回衙门了，他抱你回房安置之后，只叫我寸步不离陪着你，之后便回了衙门。”
“哦，这样。”
我听到邢捕头去了衙门，这才安心，应该是他们报的案吧。
稍事松懈，我突然感到右手没了知觉。
“嘶~妹妹，你快帮我把手拆了，昨天一路回来绑的太紧，我感觉血液不流通了。”
“姐姐你别动，让我来。”
张姑娘麻利地翻出抽屉里的剪刀，将厚厚的固定从我手上卸下。在夹板脱离我手腕的一瞬间，我只看到一块残肢，像个柳条一般弯倒下来。瞬间绷不住情绪，大哭起来。伤筋动骨一百天，如今这样我可怎么编舞献艺!
沮丧的消息竟不止这一遭，晚些时候邢捕头回到歌舞坊，面色凝重，对着我久久才艰难开口。
“上面决定要放了苏怀青。”
“什么？为什么？她杀了人，铁证如山！是不是少了我手里的铁钉作证？你快带回去，不能让她翻案。”
“证据充足，她也认罪了。但外埠官吏替她作证，说是男尸案对方有错在先，所以是过失杀人。加上百姓在城里长跪求饶，哭喊声堪比大行出殡，影响甚是不妥，所以上面决定将她挪回衙门，关些时日便会放出来了。”
“那悟尘呢？悟尘的死也是过失杀人？”
“我去了静安寺，可尸体已经不见，并且寺里众人并不承认曾有悟尘这个小僧。”
“荒谬！这简直太离谱了！她怎么能做到如此恶心。这么一闹，她反而成了受害者，还得了百姓的怜悯。”
“更离谱的是，报案的人不是我。昨夜大人回衙门，看到一只死猫被丢在衙门门口，脑后用钉子插着一张字条，捡起来一看，上面竟是报官的状纸，所告之人苏怀青。”
我的脑子此时闪过一个恐怖的想法。
“你能不能安排我去见苏怀青一面，我想让她亲口承认自己的罪状。”
邢捕头轻轻触碰了一下我右手上的夹板，微微向我点了点头。
“两天未见，你憔悴了。”
没想到见面之时，先开口的竟然是她。
“我憔悴的是身体，你憔悴的却是心，怎么样，想不想和我聊聊。”
苏怀青微微一笑。
“过两日我回去，请阿蛮姑娘府上一叙可好？”
“你以为自己还回得去吗？”
“你想说什么？”
“是苏长史让你杀了铁匠儿子的吧？他告诉你杀了他，你就能跟他走，他给了你杀人工具，教了你杀人方式，还派了人帮了你。”
“不，是我自己做的。”
不出所料，她自愿揽下了一切。
“你知道悟尘死了吗？虎毒不食子，他死的很惨，我想应该不是你做的。”
苏怀青转过身，从侧脸的角度，我看到她眼角一抖。
“他死前给了我一件东西，让我转交给你。”
我将一块白豆腐伸进牢笼，放在她的脚下。
“你知道他为什么一直喜欢吃白豆腐吗？因为他觉得豆腐很纯洁干净，就算再多调料烹煮，也沁不进内里，他希望自己如此，更希望你能在心中，留出一方净土。”
“他懂什么，他没有资格批评我，我就是因为他才活的这么累！他死了我反而要谢谢替我出手的人。”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吃他人苦，莫笑他人狂，你体会过死亡的感觉吗？我体会过！在他强奸我的每个日夜，在他殴打我的每个黎明，我哭喊时没人理会，只因我没有家人，我只能爬在地上，寻找露水，勉强维持体力，准备迎接下一场命搏。后来有了孩子，他便对我好了起来，因为他可以用孩子威胁我去接待男客，对你没想错，苏大人也是我的客人，只是他对我很好，他愿意帮我脱离苦海，还让我成了有头有脸的安民夫人。”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拼了脸面，也要替你要来皇上的封赐吗？”
“自然是因为爱我。”
“你错了，他只是想利用你的身份，给百姓讲述一个平民女子的传奇故事，从中享受群众无条件的敬仰和爱戴。而你的过去，让他面上无光，他只能用荣耀遮掩你在他心中的丑陋，就像他喜欢你的笑靥，却厌弃你肚子上的皱纹一样，若非如此，你又怎会日日用束带遮掩。”
苏怀青转过头，死死的盯着我，这个眼神凶狠中带着无助，波澜起伏却如此空洞。
“你猜他为什么要报官抓你？因为你会主动认下所有的罪行，而翻案的结果是大家会更怜惜你，爱戴你，而他可以享有大度包容的美名。可是你如果就此死在牢里，他可以解决所有的烦恼，还能得个因爱终生不娶的美誉。因为他早在静安寺的密道幽会情人多年，你不会不知道他为何不再碰你吧？”
苏怀青重重坐到地上，冰冷的牢底掺着漆黑的脏水，刺骨锥心。看来我一切都猜对了。
“我还记得你说你伤害过一个朋友。”
“我们已经……”
“我也伤害过，如果他愿意承认我的话。悟尘身上的伤，有一半是那个男人打的，另一半其实是我打的。如果没有他，我死了也就解脱了，但因为他，我每每都放弃了轻生。苏大人对我很好，却也在看到别人家小孩时，对我透露出厌恶，所以他不再碰我，我便更恨悟尘，甚至恨自己几次下手，都没能杀死他。现在他走了我很开心，因为这世上我的亲缘已断，可以安心离开了。所有事情都是我一人所谓，与他人无关。请你帮我最后一个忙，看在我们一日友情的缘分上，把我埋到很远的地方，我不想再和任何人相见。”
苏怀青捡起身边的碗筷，平静地吃完最后一餐，闭上双眼，再没有说出一句话。
次日醒来，我望着远方城外的寺庙尖顶，心中久久难以平静。我送走了她，可是她也是苦命的怨念之人，这样做，我到底是不是对的。
无暇伤感，歌舞坊的事情，得要快些操办起来了！马上就要到千秋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