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如花
彭野枕着肩,身子懒散地斜在树边,一口一口地喝着酒。
树下,南城一袭白色素衫,拂袖轻吟,翩翩起舞于红花之下。
“既见公子,云胡不喜。”
削葱细指游于红花丛中,折花而笑,靥如春风,如树下待羞的姑娘,盼望着那心心念忘的白衣少年郎。
“那年春,有郎骑竹马来,绕床弄了青梅,醉了那红颜。”
白衫随风飘扬,南城面色如春,欣喜,激动,含羞。
“可知否,如花也如梦。”
声音急促,大珠小珠,落玉盘中。
“良人到了渡口,姑娘如花似玉为谁留…”
南城含情脉脉凝望着海棠,天色昏暗,似夜把灯点。
彭野听的痴了,入迷了,这是他第一次听懂戏,也是第一次醉在了戏里。
“春去秋来花又落,十年载,君未归……”
“白发落了思量。”
此戏名《如花》,讲男女情爱的戏,是戏园子里禁唱的戏,里面有许多□□之词,南城故意隐了去,没有唱出来。
这是他曾在书上看到的,偷偷记下了调和词,父亲不知道他会唱这个,同样,这亦是一场独角戏,只是这戏中女子,一生未嫁,最后白头葬于花下,那少年郎留在了京城,一直未归。
那天,南城唱的极为认真,他入戏了,彭野同样如此。
至那以后,南城再也没有唱过这样一场《如花》,而彭野这辈子听的最后一场戏,果真就是这场别离戏。
多年以后,两人再见,已是物是人非。
两个少年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深夜了。
车子坏了,路很远,南城自幼就身体不好,经常生病,走不了那么远的路,所以那晚南城是被彭野背着回去的。
南城永远记得那夜的景象,淡淡的月,疏疏的林,衬着湛蓝的天,月光里,海棠下,他在少年的背上安安稳稳。
“最后南城走了吗?”
“走了。”
“那他们再见面是什么时候啊?”
老人伸出手指,道:“十年。”
南城回家后,挨了打,他让父亲失望了,没有被李老爷子看中,更没有进戏班子的资格。
他家很穷,家里只有那一亩地,纳了粮税后更本就养不活他们一家人,他父亲也没什么本事,就只会唱戏,他就指望着南城能靠这个混口饭吃,免得以后饿死。
可惜,南城多唱了那一句。
最后功亏一篑。
当时南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就看着彭野,看着看着就晃了神,直到彭野转身欲走的刹那,他不由自主地唱出了这一句,最后全盘皆输。
后来南城才知道,他没入戏,他入自己的戏了,也是那一晚,让他对戏的态度发生了转变,他看到彭野听他唱戏时那痴迷的笑容,他很开心。
那笑容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他忘不了。
是彭野给了他继续唱下去的理由,亦是他,南城决定这辈子就唱戏了。
因为一个人,南城喜欢上了唱戏。
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父亲,而是为了那个里予少年。
那场《如花》,他私下里唱了不下百遍,千遍,词都烂俗于心了,却也只是烂在了自己的心里,再没登台唱过。
彭野是那场戏唯一的听众,也只听过一次,而南城,练习了无数遍,登台数年,却也再没开口唱过《如花》,直到他死。
但人,南城,却已经彻底成为了如花。
最后南城回家过的日子,其凄苦程度可想而知。
彭野也想过去看南城,他一个人背着父亲偷偷跑去了几次,可惜每一次都没见着南城,原来,南城骗了他,那里根本不是他的家乡,他的家乡离浮梁城很远很远,骑着洋车一晚上根本就到不了。
至于南城为什么知道那里有块“木瓜”地,是他来时父亲告诉他的。
那野地里生长的瓜,有一个俗名,叫合欢果,传说,吃了合欢果的人,会和喜欢的人一直在一起。
可传说,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