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满月·壹
肖禾现在在一家时尚杂志就任主编,是骆姗姗带过来的。
至于两个人如何认识,钱赛天不得而知。
“当年不好意思,年纪小,不懂事。”钟观尧自己想起那段日子也挺尴尬。
他们聊得旁若无人,偏偏钱赛天像个电灯泡似的坐在沙发边。她低着头在手机上瞎划拉,耳听八方。
昏暗中,右侧那双穿板鞋的腿往后挪了一步。
大屏幕上的歌词由左至右,覆盖过一层蓝。
她伸直双腿,横在站着的两个人中间。
轻轻晃着。
包间里一大半人,钟观尧都不认识,本来也没打算来交友,打招呼的步骤一并免去。与肖禾简单聊过三两句之后,他弯腰扬手碰了碰钱赛天,示意她往里让个座。
她不动,权当不知道。
钟观尧不死心,又碰了碰:“往里点儿。”
她还是不动,装听不见。
男人沉默片刻,弯腰环住她,抱麻袋式把她轻抬起来,又轻轻放下,自己如愿以偿做到了沙发边。
“你这什么臂力啊!”她差点叫出来,还好及时咬住舌头。
他看上去绝对不是壮那一类,甚至有精瘦的既视感,但他的肌肉也绝不是虚的。
上回醉酒的时候已经领教过了。
“天天锻炼。”他有点累,身体重心往她身上压,额头抵上她的肩膀。
纪弈看见钟观尧来了之后,四肢并用,迅速从中间位置爬到他们身边。但对方并没有要和他闲聊的意思,只得把话题矛头转向钱赛天:“嫂子,我正想跟你说说百态报社的事儿。”
钱赛天收起手机,有些敬佩:“这么快就查到啦。”
百态报社?
钟观尧对这个名字很陌生,闻言也好奇地抬起头,只露出一只眼睛偷窥。
“打听打听就知道了,嘿嘿。”
“很好。”钱赛天拍拍他的肩膀,“我决定发展你做我的线人,怎么样?”
纪弈耸耸肩,谨慎地看一眼喝得热切的骆姗姗:“泰兴十一年前与一家正在起步阶段的高分子公司合作生产医疗器械,乙方负责研发,甲方负责销售。临产品面市之日,泰兴召开新闻发布会,对外宣称此产品为自己研发生产。乙方当时就恼了,告诉媒体这是他们之间合作的项目,并且晒出了合同。报道这条新闻的就是百态报社,这条新闻的主编,就是你说的那个周周。”
钱赛天眉心微拧:“那怎么突然倒闭了?”
“十多年前嘛,纸媒盛行,出丑闻的第二天,有家名叫‘山海’的报社就指出百态收了乙方的钱,污蔑泰兴,是无良媒体。然后百态遭到群嘲,本来报社规模就不大,员工一个接一个跑路,老板实在支撑不下去,收了泰兴的好处,关门走人了。”
“人为财死。”钱赛天长吁一声。
“当初给泰兴做澄清的那位记者,之前也是百态的主编。我听到的是,山海报社高价聘请她去做主编,条件就一个——给泰兴正名。”
钱赛天疑惑不解:“为什么,她和周周有仇吗?”
“没有,相反,百态虽小,内部人心很齐,经常在一起聚餐。”
“那为什么……”
“还能为了什么,钱呗。”
梅曦不以为然,冷声不屑:“钱钱钱,钱能有良心重要?”
“你别说,对于没钱的人来说,还真有。”纪弈淡定地回道。
“……”
世上的万事万物都处在矛盾之中,没有人不矛盾,也没有不矛盾的事。
但就是这种矛盾,真让人烦躁。
“哦对了,还有上次那个查不到的赛车选手。这个人,他没有去过赛车现场。不过,”纪弈开始翻找手机,把截图调出来,“他有个表亲去了,不是群东市人,叫邹鹏。”
准备闭目养神的钟观尧倏然睁开眼睛,前倾凑过去:“有照片吗,给我看看。”
男人的气息和女人不同,或许是因为靠门、透风,他呼吸时的气风清凉,轻飘飘地蔓延上她的耳垂。
她不敢乱动,余光牢牢定在肩膀旁,姿态拘谨,连呼吸都变得温柔。
“南城人。”
钱赛天瞄一眼照片:“呀,我见过这个人。”
“你又见过。”钟观尧觉得好笑,侧头想去看她才发现离得太近,瞳孔无法聚焦。
“我在南城的时候遇到他们碰瓷别人,周周说这个人是南城的地头蛇。”钱赛天解释道,“不过南城人怎么跑到咱们这儿来赛车啊?”
钟观尧飞速回忆:“纪弈,我发给你的那些名单里,有没有一个叫李萌萌的人?”
“没有。”纪弈很笃定。
钟观尧沉默了。
如果这次刘莽说的是实话,邹鹏是南城的“大哥”,又是与走私白糖上级直接连线的关键人物。而李萌萌能自由进入大坟山,多半是走了邹鹏的关系。
但是这两个月去大坟山的那个人又是谁的兵?
人在雾中行走得太远,不知不觉就失了方向。
钟观尧心里一团乱,太过烦躁,双手不安地来回移动,始终找不到着力点。
空虚冰冷的掌心多了一处温,柔软的指肚轻捏虎口。
原本浮躁的神经霎时安静如死水。
“还好吧?要不要先回去?”她问道。
他抬起头,迎上她清澈的双眸。
钱赛天真的只是担心他劳累过度,但对方望过来的目光,多了点别的东西。
深沉,又危险。
“我去跟骆姗姗说一声。”钱赛天起身,准备去和骆姗姗打声招呼。
但骆姗姗似乎很急,手机嗡嗡直响,面色凝重地往门外去。
钱赛天只得重新坐回座位。
屁股着沙发没几秒,她收到一条微信。
展依依发来的。
她顺手点开看了下。
展依依:【多多姐,刚刚翻相册的时候发现了一张照片,是去年我在许叔那里看到的,你看像不像……不知道是不是我认错了。】
许叔是他们当地有名的珠宝商,回收价格要比普通金店高出一成。
片刻,她猛然站起身,不顾闹出多大动静,掀开大门。
那风冷飕飕的。
-
骆姗姗绕到洗手间门口。
大面的半身镜映出她浓妆艳抹的脸庞,看上去很精致,却总有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气质。
“什么事?”
“还没玩儿完?”电话里男人的声音低沉散漫。
“你有事儿就直说。”骆姗姗态度奇差。
男人轻笑了声:“钟观尧去了吗?”
“……”骆姗姗少见地皱起眉头,“来了。”
“见到了?”他是指钟观尧和肖禾。
“见到了。”骆姗姗开始不耐烦起来,“之前就不断让我在多多面前透露肖禾的存在,现在又亲自把人送过来。你非要把他俩弄离婚了?”
男人的语气没有太大起伏,徐徐说道:“和你解释不清楚,但是帝尊和方圆一旦落到他们两个手里,你爸跟我都会有麻烦。”
骆姗姗白眼翻上天,心说有就有吧。
“到时候,你也别想在娱乐圈这么自在了。”
“……”骆姗姗顿了一下,“你不懂爱情,这招不可能给他俩造成误会。”
她深深呼出惆怅的气,“你不懂爱,高宾宸。”
电话里寂静不闻一丝声息,洗手台的水龙头在向下滴水。
滴答,滴答。
“所以我交给你来做。”他终究还是避开了那个话题,“别忘了,当年他们两个没能见到,你功不可没。钱景年的死,你也是帮凶。
“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姗姗,你躲不掉。”
他的话无疑是灌进封闭箱内的冷水,逐层剥夺她的呼吸。
她啪得挂了电话,额角滴落的汗液渍晕眼线,沿途滑下便多了些污色。
没等骆姗姗缓过神来,身后冒出一只有力的手掌、扳过她肩膀,将她压向洗手台。
而后粗暴地扒开她的领口。
骆姗姗看着面前熟悉的脸,心虚泛滥。
她什么时候来的?
听到了多少?
钱赛天一脸不可置信地与她四目相对。
谁都没有开口。
“我问你,姗姗。”
以骆姗姗对她的了解程度,她这样开口,就代表——
钱赛天什么都没听到。
她暗暗松了口气。
“景年送你的项链呢?”钱赛天问。
那种无力感卷土重来,血脉喷张,涨得她好难受:“什么项链?”
钱赛天不说话,倔强又气愤地看着她。
“啊,那条啊。”骆姗姗装作想起来了,“我不小心弄丢了。我项链那么多,也不知道放哪里去了。”
“你撒谎。”钱赛天厉声斥驳。
骆姗姗微怔。
她把展依依发来的照片摊在骆姗姗面前:“你为什么要卖掉景年送你的项链?”
骆姗姗见到照片惊恐地瞪大双眼。
她确实是卖掉了,当时心太乱,没有多想便把项链交给陈美兰处理,还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别拿去许叔那里。
因为钱赛天肯定能认出来。
“你为什么要卖掉!你在心虚什么?”
钱赛天是真的动了气,骆姗姗第一次见她冲自己发脾气。
“还是说,”她的目光结了一层隆冬的霜,“景年的死跟你有关系。”
她的语气太肯定,扎得她体无完肤。
“我卖个项链怎么了!我的项链,我想卖就卖,想送人就送人,和你有什么关系?!”骆姗姗面红耳赤,拔高音量,嘶哑又破碎。
“一个破项链,我想要我可以去买无数个,你凭什么管我啊!”
钱赛天经她当众这么一吼,气势瞬间弱下去,无可奈何地看着发飙的女人。
“我就卖了怎么了,你把话说那么难听是什么意思!想说我害了你弟弟呗?钱多多,”骆姗姗狠戳几下她的肩膀,“他出生那天,我去过医院;他上初中你不爱去接他放学,都是我去的,是我带着他长大的!我会害自己的弟弟吗?我不过是不想睹物思人,卖掉他送的项链,你居然给我扣了这么大一顶罪帽!
她情绪太激动,怒不可遏,“咱俩朋友没得做了。”
骆姗姗不给钱赛天辩解的机会,甩手走人。
钱赛天懵了,在过路人看热闹的目光中手足无措,愣愣地望着她走掉的方向。
她其实是个很懦弱的性格。
别人一发脾气,她就觉得是自己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