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死亡
在杜克与大和尚正式达成买卖分销协议的十几年中,杜克也遇到过与他有相同症状的人,在他们的圈子里他们被称为:异人。说起来有点好笑,绝大多数人都和杜克的职业一样是个江湖骗子,只有少数人和杜克一样能看见,或者说能感受到那些东西。
杜克之前在大伯病房里看见黑气就是其中一个人教的,很奇怪,其他人学不会,还把他们当成用这种神神鬼鬼抬高身价的江湖骗子。
……
很可惜,这些年过去,那些人只剩下了杜克一个还活着,教他‘观气’的那位死于心肌梗塞,杜克怀疑是不是‘它’干的好事,只是等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那位已经在某个公共骨灰存放机构躺了两年。
有这些奇奇怪怪能力的人包括杜克一起才三个,杜克从他们那学到了一些东西,同时也把‘珍藏多年’的呼吸法交给了他们,另外三个窜了一个星期后再也不提这事。于是杜克白嫖到了‘观气’、‘灵音’和‘灵觉’。当然,这个命名可不是杜克说的,是那三位自己命名。
那三位二人病逝,一人失踪,在他们活着的时候杜克和他们一年聚个两三次,每次交流疑惑越来越多。
‘观气’的那位只能看见黑气,杜克还能看见红光,杜克下意识的联想到‘三把火’的说法,可惜杜克并不像他一样睁开眼就能看到,还得酝酿一段时间。
‘灵音’那位是能‘听’到一些声音,据他所说,大半夜效果更好,杜克信了。于是在某个漆黑的夜晚,杜克聚精会神的‘听’着,一声似野猫发情,又似婴儿啼哭,人嘶吼的声音在杜克耳边炸起,杜克那晚被吓得没睡觉,从此将这项技能束之高阁,影响便是杜克不论在哪都能听到那道呼气声。
‘灵觉’那位是对杜克影响最深的,因为他和杜克一样擅长算命。不过和杜克这种半吊子不一样,人家精通各类算法,梅花、六爻、紫薇,信手拈来。因为‘灵觉’是直接影响人本身。比如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个说法,到了他身上就是心血来潮,但不知道有什么事发生,于是他学会了算卦。
但是教给杜克之后,杜克也摸索出了属于他的‘灵觉’。左眼跳,身体出了问题;右眼跳,周围有不好的事发生;一起跳,杜克一直没搞明白会发生什么,但是碰到这种情况,杜克会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的狗窝,谢客三天。
最后一次联系是五年前,‘灵觉’那位和他说了‘观气’的死亡和‘灵音’的失踪,还给了杜克‘观气’的骨灰所在,随后失踪。杜克抽着烟,总感觉这世界在针对他们这些人,但是他没有证据,只不过对他们这种人而言,也不需要证据。
杜克觉得自己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眼皮很久没有跳过,除了被啊sir带到警局的那天晚上。杜克回到了工作室,将这些年的积蓄交给了弟弟。
“你这?……”
弟弟一脸古怪的看着杜克,手里提着一个书包,书包里横七竖八装满了五十克的小黄鱼。
“诺,这些年的积蓄都在这了。”
杜克拍了拍桌子,又指了指工作室。
“这门面你要不要,要就找个时间过户给你,一年也能收个几十万租金。”
这个门面在一条步行街里,大多数商户都是古玩字画,典当质押之类的店铺。
“算了,我不缺这点钱。”
弟弟笑着拒绝。
“今晚我就不回去了。”
杜克抽着烟,瘫坐在老板椅上。
“行,过两天爸妈回来了,记得回来吃饭。”
杜克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弟弟走后的杜克打开了两部工作的手机,想了想又关了。
离杜克的公司不远,有一座千年古刹,据说求姻缘特别灵验,杜克没求过,他与大和尚的相遇也是在这里。
“二十五。”
“付了。”
杜克下了的士,看着面前红墙金门绿瓦的寺庙门口,浓浓的香火在其中飘出。
“阿弥陀佛,施主可要……”
在摸出了一张红票子打发了知客僧后,杜克的耳边清净了下来。大雄宝殿外的香炉前,是来去匆匆的香客。
“信女还愿……”
“保佑……”
杜克摇了摇头,要是这玩意能解决自己的问题拜拜又何妨。杜克逛了半天,走到了和大和尚相识的树林,继续向里面走去,是僧人住的厢房,门上贴了个封字。
“这位香客,前方止步。”
一个年轻和尚拦住了杜克。
“我找灵慧大师。”
灵慧,就是大和尚的法号,大和尚辈分奇高,可惜不是正经和尚。
“灵慧大师被调往……”
小和尚这就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杜克摇摇头,没理会他,独自向外走去。
杜克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翻车的次数不少,但是除非是自然伟力下的生死危机,人祸他都能圆过去,但是现在,杜克感觉就像是某年离开两月领会祖国大好风光的那时一样,感觉会死。
杜克那时候二十五岁,当江湖骗子赚了点钱,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于是他决定整辆小摩托,征服318。他上路了。
随着离家越久,各种离奇的事接踵而至,在云南差点被野象群踩死、在四川碰到野生大熊猫差点被林业局射了一针,在西藏碰见了雪豹和灰熊,摩托车头盔报废,额头上多了道疤,在医院精心治疗后,杜克连夜坐飞的逃回了老家,车就扔在了西藏,那块报废的摩托车头盔和乞丐的布条装差不多的骑行服被杜克收藏了起来。
杜克忘不了和灰熊赛跑的那种感觉,血液逆流,全身发冷,要不是一队警察巡逻路过,杜克那一百多斤就交代在了西藏。而现在,在杜克什么都没干的情况下,这种感觉又出现了。
心血来潮,杜克起卦。
在地上捡了一片梧桐叶。
“7?……小凶?”
杜克第一次觉得自己算的不准,打开手机,百度问卦,先梅花,后六爻。
“坎……巽……涣卦?……离散解消,灾害涣散;乘机观变,养威蓄锐。
得此卦者,初有不顺,但终可解困……”
六爻还没出手,杜克就不打算算了,无所谓,算出什么他也躲不过,既然能转危为安杜克就不管了。
于是杜克在马路边迈出一步,一阵刺耳的鸣笛声、刹车声、路人的尖叫和那沉重的呼吸声交错在一起,杜克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的感觉,就像是十六岁那年半梦半醒间被‘人’扯着心脏的一样,只不过这次‘它’成功了。
像是电脑被拔了电线,直接黑屏,风扇也不转了一样,杜克失去了自己的意识,不知道过了多久,杜克做起了梦。
梦到自己在一家空无一人的医院里,杜克不停的游荡着,不知道自己在几楼,昏暗的灯光下杜克看不清自己的影子,突然,耳边又传来了呼气的声音,对于这种声音杜克早就习惯了,可是当他仔细听的时候,发现原来是自己的声音。
梦里的杜克对一切都感觉很新奇,但是他走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出口,转了一圈又一圈,突然,杜克像是听到了什么,他趴在地上,那时吸气的声音,像是鼻炎患者努力吸气一半,却没有呼气的声音。杜克有些疑惑,随着声音爬到了一处病房门口,他直起身,透过观察窗向病房内看去……
而梦外的杜克,躺在医院的太平间里,弟弟正在门外抽着烟,敛容师正在将杜克错位的骨头摆正。弟弟还不知道怎么向父母开口,一地烟头中偶尔有几点雨滴落下,溅起一点烟灰。
杜克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放松,就像梦里自己睡在云端一样,杜克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做梦。
“我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
杜克下意识的想到这个问题,可惜没有答案。
杜克发现了一扇露出一点缝隙的窗户,于是他挤了进去,向下看去,一片黑暗,杜克一跃而下。
在黑暗中,杜克不断下坠,他想起了人死之前会看到自己的一生,人生的走马灯。
杜克已经意识到了,但他不在乎。
于是他开始回想起了自己的一生。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从自己住院时就呆在自己身边的透明影子。
这道影子贯穿了杜克十五岁以后的人生。
杜克睁开了眼,其实他现在并没有太多感觉,他早就猜到了自己身边有这么个东西,在自己十八岁了以后,它除了会发出不明意义的呼气声之外,再也影响不到杜克。
下落的杜克似乎听到了烟花的声音和一道细小的哭声,很快,一道道绚烂的烟花在黑暗中无声亮起。
“真好,活着的时候不怎么看到烟花,死了以后这么漂亮。”
杜克不断下落,而那些璀璨的烟花却停留在空中。
直到杜克再也看不见一点光亮。
随着意识的不断落下,杜克的思维不断发散,他想起了自己的太姥姥和太姥爷。两位老人家分别在杜克九岁和二十岁离去。
太姥姥走前想吃糯米肉丸,去菜市场买肉,肉却正好卖完了,巧的是卖猪肉的人认识她,将手里的猪肉送给了太姥姥,于是那天晚上,吃完糯米肉丸的太姥姥睡着了,直到第二天太姥爷叫她起床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走了。
太姥爷活了多久在太姥姥走了以后就没人能说清楚了,包括外公外婆,当年太姥爷为了工作改小了年龄,走的时候说是95岁。杜克还记得太姥爷走之前和自己说的最后一段话。
“克啊……我这大拇指不知道为什么,像是针扎了一样……”
其实太姥爷85的时候就被医院下了无数次病危通知书,双肾坏死,但是他还是活了下来,每天戴着眼镜看着一本厚厚的繁体字的封神演义,时不时的去打下桥牌,最爱喝的是牛奶和香飘飘。
杜克不知道太姥爷走之前发生了什么,只是听说睡得很安详。
“想必是心愿已了……”
在太姥爷走的前一个月,杜克的外公家是五世同堂。
杜克回忆着,发现自己记不起他们的面庞,好像一切都在缓慢消失。
“杜克……”
“克……”
耳边好像有无数人在呼唤杜克的名字,就像四五岁时那样,杜克总能在空无一人的地方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他听从家里的长辈的说法,不去理会。
那我呢?杜克突然想到。
想到自己把所有小黄鱼交给了弟弟,想起来负债还清后,意气风发的父亲,还有没日没夜做衣服的母亲。不同时段的记忆突然铺面而来,淹没了杜克。
忽然,一张张明媚青涩的笑脸如同走马灯一样浮现又消失。
“咱们俩谁跟谁啊。”
一道清丽的女声在杜克耳边回荡。
“啧,原来我也有喜欢的人。”
杜克咂咂嘴,好像看到月光明亮的校园里,少女搂着杜克的肩膀,笑着说出这句话。
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松,仿佛重量不断的从‘身体’中抽出。
人死后会去哪呢?我会不会像那道影子一样,出现在某个人左右?
这世上未解之谜太多了,杜克不想探求,因为太累。
于是杜克选择闭上双眼,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风声,杜克的思绪随着风声回到了冬季的长江边上。
充满枯枝败叶的白杨林,江上呼呼刮来的大风,阳光洒在江中的沙洲上像是黄金一般熠熠生辉。
江边的大风能穿过棉袄,直达人心,于是杜克被冻得颤抖起来。
恍惚间,杜克看见了儿时乘坐的轮渡,那是在跨江大桥没建立起来之前,去外婆家的必经之路。
“渡口好像不在这里……”
杜克记得渡口是一个热闹的小镇,随着大桥的建立逐渐衰败下去。
轮渡放下铁桥,靠岸,一下子天地间呼呼的风声停了。杜克快要被冻僵的身体暖和了一点。
于是他上了船。
汽笛响起,好似停住的江水开始缓缓流动。杜克坐在被收起来的铁桥上,看着远方的白雾,他知道,再过一个半小时就能到达另一个渡口,再换乘中巴车就能直接去外婆家。
轮渡冲进了雾里,带着杜克所有的遗憾。
在杜克看不见的地方,一颗树苗在他‘身体’里,缓缓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