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伯
对于杜克而言,那位有点血缘关系的大伯和他的关系就像算命的水平一样,有点东西,但是不多。那也是一笔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某个特殊年代,杜克的太爷,也就是他奶奶的父亲含冤而死,随后是各种划清界限,其中包括当时奶奶的夫家,也就是那位大伯的父亲,于是离婚后奶奶再嫁,才有了现在的杜克一家。
按理说两家人是没有任何交际的,对于那位大伯一家而言,人家是根正苗红的村官世家,自家一直都是农民。直到杜克十岁左右,杜父乘着政策的尾巴发家,干起了工程,于是各种亲戚上门,其中就包括这位几十年未见的大伯。
杜克对他印象最深的还是在他奶奶的葬礼上。
“这也是我妈!我为什么不能办酒席?”
“你就给我多搞几张桌子,我这另外算。”
…………
当时杜克的父亲因为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好多年没缓过来,这位在灵堂前指点江山,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两个姑父也要办酒席。
对于两个姑父杜克是一点好感都没有,一事无成说他们都是褒义词。
他们和两个姑姑结婚后一直生活在杜克家里,一直到杜克三岁才举家搬走,大姑父在大哥上学的时候一分钱都拿不出来,都是杜父出钱。
二姑父更不用说,杜克大学的兼职工作全是二哥介绍的,二哥才大他两岁。
几家人在奶奶的灵堂前闹的很不愉快,作为小辈杜克自然没什么好说的,杜克弟弟那时候才十岁,不过从他记事起家里的亲朋都是这个吊德行,他也不愿意理他们。
那个所谓的大伯承了他老子的村官,一直这么多年,但是本质上是个盲目自大的文盲,杜克对他印象深刻还得是那张口若悬河的烂嘴。
“国家强大了,男女比例失调又怎么样?到时候国家引进南边小国的女人,到时候给你们每个人再发一个媳妇!”
这是在奶奶葬礼上,那位大伯两杯马尿下去引发的高谈阔论,直到今天杜克都不喝酒,就是怕变成这个吊样,绝对不是因为痛风,杜克是这样觉得的。
所以听到这位大伯快死了的消息杜克还是挺高兴的。
“到时候我去念下经?”
杜克的弟弟回头看了一眼。
“你要是把头发剃光效果可能好点。”
“到时候我在台下念经,你在台上唱夜歌,再找几个跳脱衣舞的来多好,毕竟人生一次,得给他办的漂漂亮亮的。”
说罢,车厢里是两兄弟无良的笑声。
过桥,停车。
杜克的老家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小时候学秋思的时候杜克就在想,小桥流水人家有了,枯藤老树昏鸦呢?于是在某年年节祭祖的时候他找到了答案,头年他找到了一根藤曼,抓着荡来荡去,第二年他又遇见了那颗藤曼,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荡,这颗枯藤就断成了好几截。
“爸妈去海南玩去了,诺,这是你的三十八岁生日礼物。”
弟弟在手套箱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礼盒,里面是一块手表。
“啧,好东西,可惜你知道的,我留不住。”
杜克感叹一声,将它扔给弟弟,转身进了房子。
农村的房子在好多年前就不允许重建了,危房也不行,于是在某句古话的指引下,杜父发动了神秘力量:钱能通神。
于是不到半年,老宅焕然一新,就像杜父当年异想天开的把后山的洼地填平变成仓库一样,这就是钞能力的奥义。
说实话,杜克对现在这个家的感情就像是旅馆一样,心情好了住一晚,心情不好就润,洁白的墙壁上再也没有乱七八糟的涂鸦,也没有巨大的各色玻璃镜,大理石瓷砖,红木家具,可能唯一保留下来的是一方小小的方桌,那上面供奉着杜克爷爷奶奶的排位。
游子归乡,上香三柱。
礼毕的杜克蹲在家门口吞云吐雾,现在的家给他的感觉很不习惯,像是少了些东西,杜克苦思冥想,眉头拧巴的像个海军结。
“啪!”
打火机的声音传来,弟弟蹲在旁边也开始吞云吐雾,虽是兄弟,杜克和弟弟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像,相比于面容俊秀身材硬朗的弟弟,杜克的体重常年在70kg±20kg徘徊,对杜克外貌最好的夸赞只发生在小学:
“那边那个姑娘,对就是你,上来回答问题。”
现在的杜克嘛……嗯……一言难尽。
“不是答应过我不抽烟的吗?”
“哥你也知道,工作需要工作需要。”
杜克搂着弟弟的脖子,将手上的半支烟灭掉,弟弟见状也只能将手中刚点燃的烟灭掉。
“走吧,去看看那位大伯。”
大伯二字,杜克发音极重。
驱车一个半小时,看着熟悉的医院大门,几十年了还是老样子。
依旧是住院楼4楼,只不过这次杜克没找到那部9号电梯。
“你好,我问一下,那部九号电梯在哪来着?”
杜克随手拦下一位护士询问到,护士很奇怪的打量着杜克。
“那部电梯是负二楼的电梯,很久以前就停用封掉了。”
“这样啊,那……”
杜克还没开口,那名护士就急匆匆的走掉了。
“那就等吧。”
杜克摊了摊手,弟弟提着果篮也是同样的动作。
去了四楼,杜克只觉得眼前的光都暗了几分,问了护士站的护士长才确定目标。
“啧,干部就是不一样,单人病房。”
看着眼前的号码牌,这个单人病房就在杜克曾经病房的对面,只不过只有一个床位,杜克对它的映像只剩下这个房间热水器的水压真足。
病房内几位家属围着病床上的糟老头子坐成一圈。将手中的果篮放在地上,杜克自动过滤了周围那些没有营养的假笑与问候,耳边的呼气声又重了几分。似乎是受不了病房内药水的气味,杜克回到了走廊上,闭目冥思,过了几分钟再进病房。
现在病房在杜克眼中又是另外一番模样,床上的黑气缭绕,显然是病入膏肓,床边几位都是微微的红光,黑气围着,却进不去。
一番礼貌的客套后,杜克与弟弟离去。
“哥,看出什么了?”
杜克的弟弟知道杜克的那些小秘密,毕竟不是谁离开家以后还会把日记本留在房间桌上的。
“没救了,等死,呆久了,也会躺床上。”
“这么吓人?”
弟弟的手按在点火键上,迟疑了一瞬。
“是啊,十几年前也出过这么一档子事。”
“毒气泄漏?”
杜克眼神一凝,拍了一下弟弟的大腿。
“你现在可是政府工作人员,工业重镇的化学物品泄露怎么能叫毒气泄漏呢?”
“是是是……”
弟弟陪笑着,暗自腹议。
杜克的运气很差,十五岁以后所谓的好运与他完全不沾边,用出生时瞎子给他算命的说法,他八字硬,但是杜克这个名字不行,改个名字就好了。
作为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年轻新一代,杜父文化不多,对于封建迷信的牛鬼蛇神向来是重拳出击(物理),要不是老太太发话了,那瞎子只怕得躺着出去。
十五岁那晚的杜克求助了很多人,杜父的回答是,少想一些有的没的。
杜克十六岁那年去食堂打饭,被人撞进花坛,一截树枝戳进眼睛,离瞳孔差8毫米。
十九岁那年,正在打寒假工的杜克上几天班突然辞职回家,随后便是大疫三年。
二十岁的杜克临时决定出门打工,离开一天,不知道是谁把没放完的礼花炮扔进了垃圾池,又放了把火,三枚礼花冲进了杜克房间,轰!
杜克23岁那年,也就是杜克出门求神拜佛的那年,发生了一起化工原料泄漏,杜克前脚刚走,后脚就出了这档子事,整个区县的菜市场全部封停,泄漏源方圆5公里草木枯萎,不锈钢防盗窗上留下的痕迹到现在都洗不干净,虽然杜家离污染源十几公里,但是此后三年每个月都有几天烟花看。
至于是啥东西,有害无害,只能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毕竟一夜空城这种事才活了23年的杜克第一次见,公告嘛,相关人员已处理你还要我怎样?
呵呵。
后来的杜克成了江湖骗子,浪迹天涯,唯一失手的就是24岁那年和前几天,不过那纯属倒霉。
24岁那年受到邀请去观看某位大师作法,只见那位大师长发飞扬的坐在桌子上,十几个射灯向他聚拢,斩鸡头,烧符纸,然后大师被十几个制服大汉嗯在了地上,绿色的射灯照在大师沾满鸡血的脸上,很是滑稽。
杜克就是案情通报中的有关人等,大师是诈骗且数额特别巨大,杜克吗……不是苦主也不是同伙,但是某些指标不够,于是关了5天出来了。
龙场悟道后杜克连夜注册公司,弘扬优秀传统文化,事事都开发票,是个纳税的优秀公民。
然而受限于杜克本身水平,一瓶子不满,半瓶子也不晃荡,日子过得不温不火,不欠钱,也没余财,日子得吧得吧将就过,要不是无良寺庙被连根拔起,杜克觉的这碗饭他能吃到棺材里。
这次主动回来就是因为之前又发生过一起泄漏事件,只不过被掩盖的很好,如果不是熟人提起杜克压根就不知道这回事,回来也主要是想看看父母身体状态,没想到一回来就能看到这么刺激的场面,只能说那位大伯的运气可真不好,不,是真好,毕竟很多人都没钱吊命,而这位还能拖到现在。
毕竟他家离自己老家不远,都属于是某个国家森林公园的周边,事发的那天正好在园区不远的地方喝酒,喝多了还去凑热闹,只能说吃饱了害人。
感慨一番后,杜克整理好思绪,念头已经飘到葬礼上穿红色好还是红色好。
“吱!”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弟弟挂掉电话。
“哥,你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我晚上还有事,你自己打车回去。”
“哟,这是?佳人有约?”
杜克挪揄着调笑道。
弟弟笑了笑没说话,在杜克下车后绝尘而去。
沿着熟悉的街道散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学校,此时正是暑假,校园没人,就算有人杜克也不想进去看一眼。
对于杜克的同学朋友而言,杜克是个很奇怪的人,他学东西很快,熟悉以后就不想学了,无论和谁都能产生话题,但是你不和他说话,他就是一块沉默的石头,他的学习成绩就像是股市,先涨后跌,尤其是高中以后,整个人更加阴郁。他就像一滴水,和什么都合得来,单独来看,又好像和什么都合不来。
杜克活了三十八岁,没谈过恋爱,唯一一次被人告白还是在小学五年级。毕竟那时候是杜克的颜值巅峰期,然而那个疯疯癫癫还挺漂亮的小姑娘给出的理由是:
“你比别的男生打我的力气小一点,是不是喜欢我?”
就这样一句话,杜克被人笑了三年。
其实对于杜克而言,他是个正常男人,但是他也真的对一切都爱不起来,对于周围所有杂七杂八的关系他有着自己的总结方案,总结下来无非是亲朋故交,前者他不想搭理,后者他不想产生新的关系,用他自己的话来说:
“我们保持纯洁的金钱交易就够了,太多了也是麻烦。”
所以他的私人微信只有一百来号人,工作微信开了三个,一个收款两个咨询,朝九晚五带双休,绝不累到自己一点。
如果你的法事定在周末,那对不起,得加钱。
这就是杜克的原则,懒,宽于律己且严于律人。
19岁那年杜克认为全天下最好的工作是卡车司机,羡慕他们可以到处跑,看各种不同的风景,还有钱。
38岁就不行了,腰间盘凸出,不能久坐,还有胃病,想吃软饭被打击过数次,问题是他自己熬的粥和软饭真的不沾边,如果那和锅底一样颜色还能砸核桃的东西真的能叫‘粥’的话。为此他特意卧底羊城三月,烧的一手饭店老板都拍案叫绝的锅巴,就是和软饭不沾边。
回忆到这,杜克的左右眉毛突然同时跳动,杜克随手在街边树上薅了几片叶子,只留下一片,数了数叶子的纹理。
“12?”
“吉?”
杜克左手掐着小六壬的指决,对于这套指决他有不一样的记法,吉、凶、小吉、小凶、大吉、大凶,然后随意取数。正确的小六壬应该是大安、流连、速喜、赤口、小吉、空亡,取数应该是当天天干地支年月日时与自己的生辰八字。
然而杜克对自己心里很有笔数,自己的运气上限低,下限也低,所以当初学小六壬的时候压根没用心学,测个大概就行,毕竟好坏都避不开,躺平了。
极端的时候他还靠买彩票测运,不中小凶,二次不中,凶;三次不中,大凶。至于吉?中5块就是吉,一个月买三次,一年能中三次就算老天开眼了,后来因为这种方法纯纯血亏,于是被束之高阁。
“啧,今年第一次啊,好兆头。”
炎热的暑气随着殷红的残阳缓缓消失,街上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烧烤、小龙虾摊子。
几个酒客正在大声吆喝着划拳,一只胖的看不出品种的拉布拉多趴在地上,眯着眼睛看着路灯下发呆的杜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