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5月17日,雨
脖颈被紧紧勒住,沈镜有些呼吸不上来,缺氧让他青筋迸起,皮肤发紫。
进入胸腔的空气越来越少,沈镜肺部剧烈地抽痛着。
他已然进气多出气少,快到灯尽油枯之际。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果然死在疯子医生手里是我的宿命。”
濒死之际,沈镜胡思乱想。
岂料,吴越突然松开手掌,新鲜空气得已重新涌入沈镜胸腔。
大量氧气涌入肺泡,沈镜宛如溺水之人被溺毙于空气中,呛得涕泪横流,低着头正咳嗽不止。
吴越却又突然箍起他的下巴。
视线相交后错开,沈镜突然发现治疗室的飘窗上挂上了细细的雨丝。
又下雨了。
下雨天独有的土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不知道是不是神经过度紧张,沈镜突然嗅到了一丝腐烂气息。
这股熟悉的、夹杂着血腥气的腐烂气息近到咫尺,沈镜伸手可触。
沈镜明白这不是幻觉。
南渡来了。
他已经在这间屋子里了。
那么他在哪里?
沈镜神经兮兮地左顾右盼,十多平米的治疗室一览无余,一张床、一张桌、两把椅子,一台电脑,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不在这里吗?
不可能。沈镜否定。
因为那股腐烂气息不减反增,越来越近,已经将他完全笼盖其中。
如此情形,南渡又怎么可能不在。
他一定在这里。
但是那里?
南渡藏在什么地方?
沈镜不得要领。
所谓恐惧并非亲眼目睹到鲜血淋漓的场面或者鬼祟出现,而是不可知。
尤其明知邪祟藏身于屋中,却找不到他时,最为致命,因为他可能藏身于这间屋子的任何一个地方。
天花板、桌子底下、门背后、亦或者就站在自己背后。
沈镜越想心里越发毛。
绕是胆大如他,也不由自主地瑟瑟抖动。
吴越看在眼里,不明所以,单纯地以为沈镜是惧怕于他。“真是让人欢喜的恐惧。”
吴越心满意足说。
沈镜充耳未闻,一动不动地仰头凝视着天花板。
他肌肉紧绷、瞳孔放大,显然一副惊惧至极的姿态。
身为沈镜此前的主治医生,吴越对他的精神状态多少有所了解,明白他不是个胆小懦弱的人。
因此,他的这幅惊惧之色落入眼中,吴越感到不可思议。
“你在看什么?”吴越心有余悸。
“没什么。”沈镜说。俄顷,他却补充:“你最好别抬头看天花板。”
人性的劣根性就在于越不让做越想做。
不出意外,吴越抬头望向了天花板。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刺破喉咙。
旋即,吴越惊恐地连连倒退。沈镜早就料到,头都没回,保持着相同的姿势,一瞬不瞬凝视着天花板。
与天花板上密密麻麻的眼睛对视。
“那些……那些是什么?”
第一次见到非自然力量,吴越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道。
沈镜张口结舌良久,艰难吐露:“眼睛。”
吴越后背紧贴房门,道:“谁不知道那些是眼睛,问题是它们怎么会长在天花板上!”
沈镜死猪不怕开水烫:“你问我,我问谁!”
“……”
吴越气结,正欲破口大骂,却突然感觉背后酥酥痒痒,像是有无数把小刷子轻柔地摩挲着他的后背。
几乎一瞬,吴越感觉到了不对劲,颤声问:“我背后有什么?”
沈镜因为被束缚带固定在铁椅上,没有办法直接回头,所以仰头向后看,勉强看清门板上和天花板上一样,长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眼睛。
这些眼睛一层叠着一层生长,有的长有眼睑、睫毛,有的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颗眼球裸露于空气中。
而吴越则好巧不巧靠在密密麻麻的眼球上,那些裸眼因受挤压不太舒服的左右滚动。
鲜红的血丝布满裸眼的眼白,沈镜已经看得头皮一阵阵发麻,岂料那些裸眼的表面突然高低起伏,像是有什么东西准备破眼而出。
吴越有所感,道:“到底是什么?”
沈镜张口结舌良久,艰难地吐露:“眼睛,但是那些眼睛破开了。”
“什么?”吴越难以置信。
沈镜继续道:“有虫子正从这些眼睛里爬出来。”
闻言,吴越低头,正好看见红红白白的液体顺门蜿蜒而下。
液体中,密密麻麻的全是长虫。
这些长虫浑身漆黑,酷似蜈蚣,百爪硬甲。
沈镜提醒:“快离开哪里。”
但为时已晚,裸眼破裂后,从里面流出来的那些红红白白的液体粘性十足,将吴越整个人黏在了门板上,动弹不得。
“啊!”
沈镜又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等他艰难地仰头回望,黑色长虫已经爬满了吴越全身,并由七窍爬进了他的身体。
进入的长虫越多,吴越苍白的皮肤被撑得越薄,最后彻底呈现透明状,以至于迎着光能看到他血管里蜿蜒爬行的长虫。
吴越垂着头生死不知,但平心而论,一个正常人变成此等模样,想来也是活不成了。
沈镜没有多少功夫替他伤心,因为在他头顶接二连三地传来了细微的破裂声。
那如同锦帛碎裂的声响如同一柄重锤敲在了沈镜心头。
无需抬头,便能看见一条条长虫已经破眼而出,沿墙爬行。
而裸眼破开时,其内红红白白的液体倾落而下,滴了沈镜一身。
宛如置身经烈日暴晒多日的死鱼堆中,温热腥臭的气息熏得沈镜差点避过气去。
与他的嫌恶截然相反,那些长相肖似蜈蚣的长虫似乎对这些温热的液体独有情钟。
它们沿墙缓缓爬行,腹足与墙壁摩擦发出沙沙响动,好似风吹树叶,一浪接着一浪,永不停歇。
沈镜强打起精神,高呼:“南渡,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
然而他的声音宛如石子落入了平湖,没能掀起一丝波澜。治疗室内有且只有接二连三的沙沙响动。
沈镜听得头皮阵阵发麻。
然而祸不单行,沙沙响动中突然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沈镜寻声望去,却发现是吴越脱离了黏液的约束,此时他正四肢撑地,匍匐在地板上。
他形容宛如扭紧的麻绳,脖颈弯折,肢体扭曲,呈现为诡异的螺旋形,并在长虫拥簇下步步逼近。
“这是什么玩意?生化危机还是异形?”沈镜瞠目结舌。
同一时间,吴越已经来到脚边,缓缓直起身体:“你准备好了吗?我们的游戏要开始了。”
“都成这幅鬼模样了,还有自我意识?”沈镜狐疑。
然而不等他弄清楚,吴越的手臂已经寸寸挨近,眼看要触碰到他的皮肤。
看着吴越透明的皮肤下流淌着黑色虫子,皮肤上吸附着十余条手指粗细的虫子,沈镜一阵心悸,不由心道:“这被碰到会不会也变成那样?”
沈镜心知答案,但他被束缚带束缚住了,动弹不得,除了能眼睁睁看着那支从里到外爬满长虫的手一寸寸挨近自己皮肤外,别无他法。
“啧。”沈镜咂舌,心道:“麻烦了,这次八成要交代在这里了,我是真不想变成吴越那副鬼模样……不过变成吴越这幅鬼模样后,我还有没有自我意识啊?如果变成这样还有自我意识,我迟早有一天会被自己吓中风!”
沈镜闭着眼睛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胡思乱想,已经越想越离谱,然而吴越那支近在咫尺的手臂却迟迟没有落下。
又等了一会儿,沈镜狐疑地睁开了眼睛,然而入目所见的一切竟然都静止了。
宛如被一张定格的照片,吴越的手臂定在了他鼻尖前,而那些长虫全部保被定格在了蠕动的动作上。
沈镜愕然。
旋即他便意识到这是南渡所为,开始环顾四周搜寻他的踪影。
这一看让他恰好看见墙皮一块接着一块簌簌脱落。
石灰飞溅,尘土缭绕。沈镜眯起眼睛,凝视着缓缓开启的木门。
门外走廊昏暗,节能灯忽明忽暗,闪烁灯光中,不见人影,唯有大片血色绣花由远及近而来。
“南渡,是你吗?”沈镜确认。
走廊无人应答,只有滴答滴答的雨滴声持之以恒地回荡在密闭的空间里。
沈镜大着胆子,道:“你别装神弄鬼了,我知道是你,南渡。”
一阵沉默后,鬼魅地语调响起:“阿镜哥哥,你这是想我了吗?”
“我怕是想你个大头鬼。”沈镜恨恨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南渡只是笑,什么都没说。
沈镜不依不饶,继续追问:“冤有头债有主,即便你要让我当鬼也告诉我,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了?”
南渡仍默不作声。
与此同时,走廊上的灯突然亮如白昼。
璀璨灯光下,沈镜第一次真正看到南渡。
他一身黑色殓服,手撑一把黑布雨伞,伞面压得极低,遮住面孔,缓步而来,像极了光中的阴影,突兀且寂寥。
有所感的沈镜放缓口气,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近在咫尺的南渡不答,而是缓缓俯身,将潮湿的伞面顶在他脸上。
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沈镜被冻了个激灵后,恼怒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
一道并非南渡的声音幽幽从头顶传来,沈镜恍然,抬头望去,看见一个医生打扮的陌生面孔正在给他擦药。
沈镜警觉,抽身而出道:“你是谁?我在哪?”
陌生医生解释:“先生,这里是医院,你因为烫伤被送来治疗。”
沈镜一阵恍惚,茫然地坐在治疗床上。
那厢,一身伤的肖成清听到动静由门而入,道:“小沈,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