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自由
唳云指尖敲了敲桌子,示意二人过去坐下。白小落看了峦一眼,示意他没事。
“可比你年纪大,怎么看我总像看个小孩儿似的。”峦接住她的眼神,低声嘀咕。“危险关头,倒还叫你安慰起我来了。”
白小落听见了,没反驳他。
她确实总觉得栾心性很是耿直单纯,像她还未下山时那样。
只不过,她是外表大大咧咧,其实,很是细心,脑袋里面也不少想法。
不知道唳云现在心里在打什么主意,面上倒真像替儿子招待好友一般,请二人在桌旁落座。
“这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二位海涵。”
白小落又想起自己见到过的被毁得不成形的尸体,这里的确不像是会有满足人类要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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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丹溪也来到了村子里。
不知道这次,为什么没有再像之前一样,撕开一道空间裂隙,踏步而过。
诡界多出一道玄晶门。他们自此而出。走过一道很长的路,像桥,又不应该是桥。
阿加琐在后面不近不远地跟着他,显然,是唳云派她来的。是引路,也是看守。
“何必多此一举,”丹溪很是不爽。
与父亲相认的第一日,就闹得如此不愉快。
阿加琐没有接话。
一路沉寂无言。
良久,阿加琐红唇微启,“你后悔吗?”
丹溪顿住了脚步。
“你后悔吗?”她又问了一遍,声音大了些,“曾经执意离开。”
若非如此,他们父子或许早可以相认。即便丹溪曾以为,他那杳无音讯的父亲早已不在人世。
若非如此,或许他与双蛇并不会分道扬镳,阿祈力,或许还活着。
一个是救命恩人,一个是青梅竹马。
阿加琐从未想过,事情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们之间,扯平了。”她说。
若是阿祈力那日没死,丹溪也会找他算账。
可如今想来,他是死在他父亲的手下。
阿加琐攥紧了拳头。她不再觉得亏欠丹溪什么,可至于“云仙”,她不再只如先前那般,痴献衷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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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界生灵都在传螭画形神陨灭时,丹溪孤身一人,寻遍沿途每个阴暗或光明的角落。
也是那段日子里,差一些失去求生意念的他,遇见了当时还是低级灵族,动物形态的双蛇。
阿加琐被中界之乱波及,遍体鳞伤,痛苦不堪,奄奄一息。
她求着阿祈力了解她的生命。她实在承受不住了,如此活着,比死去更痛苦。
阿祈力不舍她离去,也不忍目睹她如此模样。
就在阿祈力打算杀了她,再自戕之时。
丹溪途经,救下了她。用螭画教给他的灵术。
他好似能看见螭画还在一旁指点他的模样,听见她的声音,能看见她光亮坚实的鳞片,内敛而坚韧的紫色双瞳。
瞳中倒映着他。形态可怖,怪异,却被她称赞的他。
而相互的,也是阿祈力和阿加琐,给了此时脆弱的丹溪多一份活下去的理由,也只有他们,最先接受了兽形丑陋可怖的他。
阿祈力带着他们来到了一处隐秘的地界。那是他发现的一处安全的地方。
容纳着不被外界接受的丹溪,也容纳着不足以强大到在当时那个混乱中界求生的双蛇。
兴奋地跑去公布这个新好消息的阿祈力,还不知道,这个雏形,会发展成如今壮大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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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当初那短暂的快乐时光,阿祈力也恍惚了。如果自己当初没有离开,会怎样?也不会引发那件事,使三人至此决裂。
不,他想,他是一定会离开的。
是螭画给予了他生的信念。
初见她时是,寻她时也是,如今更是。
想了许多,心也沉静了许多。
原来一晃,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再次看到她,实在不易。想到白小落的脸,丹溪笑了。她变成人的样子,还是那么好看,让他不舍。
不知何时,他已经来到了村口。里面一片残垣之景。
!!!
见状,丹溪很快跑了过去。
所幸,残破的屋墙内,众人看见丹溪的身影,纷纷探出身来。
“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约莫二十五岁的男子在靠近丹溪的地方,走出了来,只是看见阿加琐的身影,又有些畏惧。
她便干脆站在远处,不来接近。
一个小姑娘跑了出来,跑到男子身边,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哥哥,我怕。”
“别怕。”男子拍拍她的头。转而告诉丹溪。
原来就在丹溪他们三人刚才离开不久,村子里一阵狂风来袭,吹破了房屋围墙,席卷走了村庄里所有的牲畜。
单单只留下了村里这些人。
“我们不敢贸然离开。”男子说,离开村子会死,可留在这里,朝不保夕。”
他脸上是无助的恳求,“我们该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众人的声音纷纷扬扬响起。
不知为何,众人之间,没有寻到老人家的身影。问他们,也都说没看到。
进来时未曾注意,现如今,丹溪远远回望才发现。这村里到处残破,各家各处都是少了东西,坏了东西,只有村口那一家,院墙中白白多生出一棵树来。
现在该先送这些人出去。自己是从外面进来的,丹溪回想,方才确实没有再发现那处屏障的痕迹。
他又想起唳云,他的父亲说,他们自由了。
他是要放了他们吗?
阿加琐此时也靠近,看了丹溪一眼,又看向村子,“你们可以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直到丹溪点点头,众人纷纷道谢。
到了屏障之处,人们还是有些踌躇不前。刚才那名二十多岁的男子身先士卒。
男子闭着眼冲出,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不出是哭是笑,他回过头,向自己的妹妹张开双臂。
见状,众人也纷纷逃离了这个噩梦一般的地方。
很快,这里除了两个孤单的身影,再没有了其他人。倒名副其实成了断壁颓垣。
丹溪踱步到那棵树旁,又进屋内搜寻一番无果。老人家不见了。
“或许他早走了。”阿加琐说,“毕竟你没看见他的尸体不是吗?”
阿加琐脸上的漠然,让他觉得陌生。
但愿吧,丹溪心里想着。他不像是一般的老人家。丹溪总感觉,他是活着的。或许早已离开,或许还在这里。
但起码,不会再有先前一样的危险了。
抬头望了望天。广阔无际,湛蓝透亮。可他心中还是有一股不知名的郁闷。
“为什么?”丹溪不解地看着阿加琐,“怎么如今这么轻松就放走这些人?”
“很简单,他们没有价值了。”阿加琐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屑的笑。价值,有价值,就会被利用。哪怕只是一丝价值。
“什么价值。”丹溪追问。
“你这么想知道?”她转身靠近他,盯着他的眼睛,“该亲口去问问你的父亲大人。”
丹溪看着她,听着她所讲,眼神逐渐萌生出不明的情愫,痛,压抑。
诡界—————
唳云没有追问白小落浮生石的消息,而是转头看向峦。
“你是诡界的人。”
“算是吧,”峦漫不经心回应着,“但那是几天前的事,现在不是了。”
“哈哈哈哈”唳云被他的回答逗笑,“诡界不好吗?”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邻家长辈在逗问一个孩童。
“一般般吧。”峦食指在桌上扣了扣,“连能吃的都没有。”
“诡界雾灵,是不需要像人那样低级地,靠进食求生的。”他看着峦,“你要是想,也可以这样。”
“不必。”峦撇撇嘴,“我这人,还偏偏就贪嘴上这一口吃的。”
白小落心中轻笑,这家伙,倒很适应做个人。
“你……”唳云看着白小落,“是他什么人?”
话题突然转移到白小落身上,唳云口中的他,是丹溪。
“友人。”声音淡淡,不疾不徐。
“只是普通友人?”
“知心好友。”白小落抬眸看着他,面色平静,神情坚韧。
唳云还想再问些什么,这时,丹溪和阿加琐赶回来了。
“怎么样?”峦问他。
“屏障消失了,他们都回家了。”
闻言,白小落也松了口气。
“我自然不会骗你们。”唳云看着丹溪,满满指挥若定的模样。
丹溪上前一步,看着他,“可你似乎还没解释清楚。”
“还要解释什么?”唳云看着他的儿子,个头和他一般高的儿子,眼中仿佛也有那么一点儿身为父亲该有的慈爱。
“你为什么抓了这些人?现在又突然放了。”
“抓?”他笑,“是他们自己一步一步进来的,我并没有抓。”
峦双手交叉在胸前,还是那副语调,“是啊,那些人见这里土壤肥沃,植物长势喜人,自然不必抓,自己就来了。”
来了,就跑不掉了。
唳云走近,阿加琐退了几步。给他们父子间腾挪出亲密的距离。
“你可知,为父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化成如今这副人形?”他有些近乎癫狂,“你以为我靠的是什么?”
丹溪看着他,觉得疏远。
“不是靠浮生石吗?”白小落问他。
她猜测,这一块浮生石的能力,或许类似于治愈修补吧。
“没错。”唳云看着她,“你身上那块石头的气息也很诱人。”
他吸了一口气,“我猜猜,你的那块,是什么样子呢?”
“够了。”丹溪的愠怒显现在脸上。
唳云继续讲着,“可是单靠这还不够。”
他笑,若是完整的浮生石,治愈残破的他,自然是不足为道。可他只有一块碎片而已。只聚回他的灵魄,堪堪定型。
九百九十九根雷针决,他差一点就烟消云散。
如今三界之中,只有中界的人,非灵身,易控。却又是猿灵所化,内里暗藏玄机。是他最好的滋补。
他需要他们的灵魂。
于是,便吸引了他们前来。只是他无法直接从他们身上索取。所以借助低级牲畜的躯体,如容器一般装载他们的灵魂。
进一步炼化,更加好控制。
再融合,再吸入,再为自己所用,助自己修炼成型,法运自如。
峦听得眉头皱起,“所以,后来那些无缘无故,碰壁不见的人,并不是消失了,是你把他们的灵魂转入了那些牲畜,供你所用。”
白小落听得寒毛倒竖,攥起拳头,“那他们的身体呢?”
丹溪骤然想起,站在云梯之上,靠近那些雾灵之时,也曾看见过,有些,是人的形态。
“自然也是为我所用。”
怪不得,怪不得雾灵仿佛失智一般,易怒易躁,如狂暴无神的野兽。
“人有寿命界限,而我使他们长生。”
白小落怒而奋起,“你怎么可以……”峦拦住了她,他知道,此时对付这个人,不是能硬碰硬的时候。
丹溪看着眼前的人,愤怒之外,余下更多是失望。“我从没想过,我的父亲会是这样的人。”
“哪样?”他好似被丹溪激怒了,“你以为我该是哪样?”
与心爱之人无故被拆散,妻死子散,自己也差一些丧命。
唳云看着丹溪,就会想起赤水。要是她还在身边,该有多好。
“他们不该死,我难道该无故被灭吗?”
丹溪积怨内心挣扎,他曾经,也是不在乎这所谓的众生的。眼前之人,还是他的父亲。他应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唳云看着白小落,“我由万万个灵魂聚集,若我死,那一个也活不了。”他说的,是那些雾灵。
原来,他们并非生来如此。
也曾是一个个有意识的人,有生命的动物。
唳云积压千年的怨愤好似找到了泄气口,发泄完后,又恢复了最初那冰冷霸道,生人勿触的淡漠样子。
他不再看丹溪,转身离开,临走时,他说,“你或许,该好好想想你母亲临走前的样子,才会清醒些。”
阿加琐也跟着离开了。
“丹溪……”白小落也不知道如今还能做什么,直接上前,抓着他的衣襟。
“你没事吧?”峦见他愣怔呆滞的模样,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我要,冷静一下。”他罕见的,没有回应白小落,而是自己走到一个角落,瑟缩起来,把自己埋在黑暗中。
“让他一个人待一会儿吧。”峦看着她说。
白小落点点头。接下来,该怎么办……
任老头儿说过,浮生石是很厉害,同时也很危险的东西。不可以落入任何心怀不轨之人手中,否则会有无比祸端。
不想站在这里,白小落出了偏殿。向下俯瞰,密密麻麻,黑压压。目光所及,皆是雾灵。
“别想太多。”峦拍拍她的肩。
“嗯,”顿了顿,她想,任无量这么厉害的人,都相信自己可以。那自己更应该坚信才对。
白小落摸了摸自己胸前的通言璞。
想了想,自那日分别之后,许久没有联系过他们了。
不是她不想,是联系不到。
师父应该很忙吧,正和进财四处云游。而任无量,应该又不知道在哪里说他的故事了,以前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是动不动就消失的。
“这是什么?”峦看着她手中把玩的坠子,“真好看。”
“这个,叫通言璞。”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