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分别
二人回到院子里。发现那师徒二人也早早备好了一大桌子菜。
“正巧，你们带了酒回来。”白芍看见他们回来了，抬手让进财开始帮忙上菜。
“真是心有灵犀啊。”任无量闻着香味，巴巴地就跑到了桌前。
如今正逢初秋，气候舒适，月明云朗。几人将小宴设于院中，在这蓝花楹下，美酒佳肴入夜美景，好不自在。
白小落上前走去，帮忙接过丹溪手里的东西。
“不用……我来就好。”丹溪避开她的手，笑了一下，而后赶紧走开了。
不知为何，得知她就是螭画之后，丹溪反而不敢过近地接触她了。
以前的那个螭画，高洁瞩目，清冷寡言，处事淡然，善良，公正，而且十分强大。总而言之，她宛如天上那轮皎洁的明月，而他是地上只能抬头仰望她的存在。
如今她近在咫尺，他反而怯懦了。
白小落看着他好像可以避着自己似的，就先回到桌前。看见任无量打算伸手就去拿碟子里的菜，于是敲了下他的手背。“你洗手了吗？”
任无量吃痛收回手，“你怎么跟你师父一个样儿啊。”
“诶，他这是怎么了？”白小落眼神随着丹溪而去，用胳膊碰了碰任无量，“你有没有感觉，这几天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啊？没有啊。”任无量毫不在意地摇摇头，看着眼前的佳肴都快流出口水了。“我去厨房看看啊。”说完就走了。
丹溪把那一摊东西稳稳当当堆放好，转过身，发现白小落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自己的背后。他有些局促地轻揉了下鼻子，眼神倏尔躲闪。
下一刻，一只漂亮的吊坠出现在丹溪眼前。
白小落提着那块吊坠，“给你的。”
丹溪愣着，甚至忘了伸手接过来。这是白小落让任无量从她的通言璞上拆解下来的一部分。
他说过，一整块通言璞最多可拆解至五份，即便持有者相隔甚远，也可互相借此沟通。这下，师父，她，进财，任无量，还有丹溪，就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一家人了。
白小落不等他说什么，不管他接受还是拒绝，抓起他的手，将此物放在掌心。她很快转过了身，丹溪不知道她在笑，只见她的肩膀微微抖起一下，然后跑开了。
丹溪把那还留存有她温热气息的吊坠牢牢攥在掌心。
这个等待了几千年的人，如今活生生在他身边。他恍惚了，这几日，总觉得如梦一般。
时间实在太久了，丹溪都快忘记了记忆中螭画的模样。只记得自己总遥遥望着她，也记得自己在血泊中看见她伸出的手。眼前糊上了脏乱干涸的血迹，他没有看清她的脸。
丹溪看着眼前的女孩，如此活泼烂漫，对过去和未来毫不知情的她。任无量告诉他，以后，他要守护她，帮助她。
他上前，跟上了她的脚步。
医馆五人围坐在圆桌旁，你一言我一语的笑闹着。
繁星夜露装点着他们的惬意，雁影虫鸣散落在他们的欢声笑语中。
白芍看着自己的徒弟，心中不免生出一阵凄凉。白芍的衣袖中，放着她亲手制作的蓝楹花簪。这原本是她过些日子，就要送给白小落的十七岁生辰礼物，如今，倒要提前给她了。
酒过三巡，众人渐渐安静了下来。
“你要走？”白小落看着任无量，“你要去哪儿啊？”
“潇洒行天下。”任无量做出不羁的样子。这几百年来，为了将螭画的残念聚形化生，又于茫茫人海中寻到她，他已损耗了太多。灵谷木赐予他的力量即将耗尽，他本就是山间一枯木，如今也需要好好休养生息。“有缘我们自会再见。”他看着众人。
白小落看了看师父，白芍并没有拦着他的意思。
她好像在发呆，又好像不是，只怔怔望着这坐满了人，却好似空荡荡的院落，眼中满含不舍。
白小落宽慰地拍了拍白芍的手，看着她。白小落不知道，白芍的不舍，多是因为她。
白小落的手心被塞进了那支簪子，“这是什么？”看着这漂亮的花簪，白小落很开心。
“前些日子，你夜里总爱睡在这蓝花楹树上，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这么爱这片花。”白芍笑着，“这花簪我早就做好了，原本是想下个月，你生辰之时给你的。”
白小落生身不明。白芍便将捡到她的那日，作为她的生辰。
“那师父为什么现在就给我了？”白小落本还在笑着，在寂静的夜色之中问出这句话，她好像有点反应过来了。
笑容渐渐淡去，她看着白芍的眼睛，“师父……？”
“小落，”白芍拍拍她的手，手心搭在她的手背上，“其实我早便知道，你不是池中之物。”她看了一眼任无量，又看向她，“你有自己的命格，迟早有一天，会去做你该做的事。”
“你在说什么啊？师父，我听不懂。”白小落眼睛蓄着泪水，在月光下盈盈发亮。
丹溪看着他，眉间微微蹙起。怪不得，今天任无量会跟自己说那些话。
“你还记得吗，师父说过，要遍行天下，做一名游医。”白芍知道，是时候该放手，让她自己飞翔了。而自己，本就是众生一凡，伴她度过这一段凡尘。
任无量告诉过白芍，小落在人界成人的那一天，便是她能否做回到原来的自己，最后的考验。而在此之前，她需得先一片片拼凑出自己。
否则，白小落成人的那日，也就是螭画彻底消散于人间的日子。而那时的白小落，也自然不复存在。
当然，这些话，他们不约而同的，都没有告诉白小落。
白芍知道，她做不了什么她只是人界芸芸众生中，平凡的一个。自己离开，反而是对她的不束缚。自己应该像最初预想的那样，行医天下。
白小落将花簪交回去，“我不要！”泪终归落下，她倔强的不去看着他们。
“为什么？”白小落竭力收回泪水，她不明白，是自己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毫无预兆的，师父要离开她。
白芍早知道，会有分别的这一天，只是，这一天真的来临，她还是不舍。
白芍看着任无量，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小落解释这一切。
“你知道，为什么浮生石选择你吗？”任无量开口。
“什么？”白小落在此刻混沌的大脑中搜寻着，“你说那天，被你打散化进我体内奇怪的石头？”
白小落不住摇着头，她不想听这些，“我不想知道这些东西。”在她看来，这或许是任无量从哪里找来的奇珍异宝，救了那时身患怪忆之症的她。她宁愿不要。
“你以为任由谁都可以以血肉之躯溶它入体吗？”任无量神情认真，“只有你可以。”他看着她说，“因为，你和它本就是一体。”
“我虽然是个孤儿，可我是有血肉的人，不是什么石头。”这么多年，有师父在，她未曾体验过半分孤儿的苦。
“你现在无法理解，这不怪你，日后，你自会明白的。”任无量叹了口气。
自从这奇怪的浮生石到了自己手里之后，白小落确实会常常做各种各样奇怪的梦。但她并没有多想什么，做梦，本来就是人的能力之一，只是近日频繁了些罢了。
“小落，”白芍看着她，语重心长，“我们还会再见的。”她看着她，露出笑容，“师父答应你，一年之后，一定会回来找你。”
“真的吗？”白小落心中燃起了一丝喜悦。
白芍摸了摸她的头，将一丝碎发别到耳后，“最近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虽然师父也弄不清楚这些 。”不过她相信任无量，毕竟，最初，是他从怪物手中救出了她们二人。
在师父的安慰下，白小落渐渐冷静下来。近日发生的这些怪事，是现在的自己解释不清楚的，也是过去十几年间远不敢想象的，不可思议的。
“还记得我讲的故事吗？”任无量看着她，“你的路还很长。”是鼓励，也是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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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白芍携进财向小落告别。
进财是无家之人，白芍，像他的长辈一般。如今，他也将要随她一起，遍游天下。
“等到下次再见，我们还会在一起。”
“嗯。”白小落向他们挥手。
任无量早早便不知了踪影。或许，昨夜里他已经走了吧。
神像消失之后，空荡荡的山巅上，只余残台，昨日夜里，又多了那一棵枯木。灵谷木的形态已然消失，只与萤火搬的星星点点，飘忽旋转在侧。
“你不走吗？”白小落攥着手里那只花簪，没有转头看他。
这里只剩他们二人，丹溪看着她沉默的样子，不知如何安慰。
反倒是白小落迟钝地转过头来，双目有些无神，“从小到大，我还没有真正与师父分别过。”
丹溪的手张了张，终还是没有抬起来。
“我不走。”他说，“我不会走。”
白小落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丹溪从衣袖里拿出昨夜她送给自己的吊坠，当着她的面，戴上了。他将吊坠塞进自己的领口。“你喊我，我就在。”
白小落突然轻轻地笑了，眼泪随之滑落。她抬手拂去。
或许只是一时不习惯吧，和亲密无间的亲人，突然之间分开。
“他走之前告诉我，要我跟着你，保护你。”丹溪冷不防的说出这么一句。或许是太想安慰她了，但自己又不知道说什么，便想到什么就直接说出口。
“所以你才留下的？”白小落愣怔了一下，“不用，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累赘。”
“你不是累赘。”丹溪赶忙摆手，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你明明是想要留在她身边，怎么说出口却这么奇怪。
丹溪有些懊恼的表情落在眼里，逗笑了白小落。“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现在，我们两个都孑然一身，”白小落看着他，又看看远方。
“可我很是迷茫，我还是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跟随自己的心。”
“我的心？”白小落想着。
“嗯。”丹溪知道，在无形之中，螭画会指引着如今的她自己。
“那你呐？”白小落问他，“最初遇见你，你好像有非常坚定想要做的事，你不去了吗？”
丹溪笑了，“我正在做着我想做的事。”
四目相对，二人会心地笑了。
满天红云，太阳升上山头,被几片鲜红的朝霞掩映着,阳光从云缝里照射下来,像无数条巨龙喷吐着金色的瀑布。不刺目，很柔和温暖的光亮。
白小落伸出手，掌心对着太阳，向前高高举起。
光亮透过指缝打到她的面颊之上。她的脸上染出了日光一般明媚的笑，瞳孔泛着橘黄色的熠熠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