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户籍
五月中旬，桃源村的桃树花期渐渐荼靡，由于桃树绵延数百里，顺流而下的河水面上总是飘着层层花瓣，粉嫩嫣红，像是天上仙女的飘带。
而这时宋清平也忙了起来，春耕结束，村里年幼的孩童来求学了，没办法，这是当初为了安抚村民使的缓兵之计，现在人家找来，要求兑现承诺了。
苏鸢当然是有法子可以推掉，云游，出诊，采药，装病随便哪个都足够了。
当她提出来时，宋清平没说什么，只是带她去看了桃源村里的一户普通人家，一天的生活。
她看到那些五六岁的小孩子，在她的世界这个年龄正是被家人呵护的时候。
可这里的孩子，天不亮就要跟着母亲去地里割草，还没等休息呢，又要上山拣柴，摘野菜，晚上帮着烧菜做饭。
更可怜的是，他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天却只吃两顿饭，家境好些的，饭菜里能有些猪油渣。不好的，农忙时节也只能吃些开水煮野菜。
当她了解得越多，她内心越绝望。她知道这是时代的问题，古代生产力低下，而这个朝代上层领导压迫更甚，小小一个桃源村，五户为一伍，设有伍长，十户为一什，设有什长，一里有里正，十里一亭，亭有亭长。且都算朝廷官员，有秩俸。
芝麻大小的官也是官，他手中管着人，他就是有实权的。桃源村普通百姓平日里光是为了解决一家温饱问题，都必须日日劳作，不得懈怠。可这家今天得去伍长家地里帮忙除草，那家得去什长家里耕田。
不光是这些，朝廷对盐，铁，等刚需用品管理得非常严格，每户农具数量都是记录在册，私人买卖会处以极刑，甚至连坐。
而这些生活必需品，全是由朝廷指定的人，到固定的地方进行售卖。结果卖得贵不说，有时花重金买来的东西，质量参差不齐，有些甚至无法使用。
重重苛政下来，这里的人虽然身在世外桃林，日子还是过得水深火热。
这个朝代讲究士农工商，看着“农”排在第二，其实这个不代表重视农民，而是重视农业税。朝廷按照一亩地，十税一的制度，严格规定了每家每户，每年必须要上缴的税收。
他不管你今年收成好不好，也不管你家里还有没有余粮。如果没有按时按量上缴，就会拉去服徭役，而去服徭役的人，几乎没有能活着回来的。
士农工商，“士”只是排在“农”前面一位而已，享受的待遇是天差地别的。
一户人家里若是有个童生，那这家可以免服徭役，乡里街坊都会敬重你。
若是考上了秀才，遇到了县丞这类的官员，可以不行叩拜之礼，且就算他以后不再读书，也可以不用干活，每个月还能领到一两白银，和一石米。
这就是“士”和“农”的区别，每家每户做梦都想要自己家里出一个秀才，哪怕是童生也行。可惜的是底层人民连温饱都难以解决，哪里能供得起一个读书人的开支。
所以当一直免费义教的宋清平一撂挑子，什么伍长，什长根本都不够看，而是刘里正亲自登门。
苏鸢曾经想，这个皇帝到底是有多缺钱才会颁布这样的苛政，但她看到刘里正的所作所为之后，她才有些理解，朝廷官员太多，一层扣一层，就算是个大象呈上去估计也只有苍蝇腿大小了。
亲眼看到这些，又听宋清平细细地跟他说了这里的规则，苏鸢动了恻隐之心。说她圣母也好，她白莲花也好，但她还是想救救这些孩子。
她虽然小时候被父母抛弃，但她从来没有被国家抛弃，她能吃饱穿暖，有地方住，有书可以读。同样也是为了让更多像她这样即使被抛弃的人，也能过上好的生活，她为此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
她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大环境，但她想帮帮这些可怜的孩子，不说让他们考上秀才什么的，至少能识文断字，知道自己是谁，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这些应该也是清清心里的想法，否则他当初也不会，花钱花时间花精力去办一个学堂，免费教这帮孩子。
刘里正也没读过书，他会的这些，是这么多年人生阅历的累积，是他几十年摸爬滚打总结出来的经验。
排除异己，控制资源这些苏鸢觉得很正常，可刘里正错就错在，没看清除对手是不是他能拿捏的人，就贸然出手，用的还是最让人讨厌那一套。
现在主动权回到他们的手里，只要刘里正还希望桃源村里能出读书人，那他们开的条件都必须答应。
果然没过几天，有孩子上门了，开头来了三四十个孩童，年龄有大有小，高矮胖瘦各不同，苏鸢直接将门一关，闭门谢客。
还真当她这里在做慈善呢，养得肥头大耳，油光满面的也来占便宜来了。
连续来了三天之后，高的，胖的都没来了，只剩下一些矮的，还有瘦的，每天坚持来。
苏鸢狠了狠心，也没让他们进去。
直到第五天，刘里正登门了，这次对方就显得真诚很多了，也没拿那些话恶心人。
苏鸢看他态度不错，索性直接说；“刘里正，我需要一个户籍。”
“苏姑娘要入桃源村的户籍啊，好啊！好啊”刘里正显然是高兴的，他又瞥了一眼旁边的宋清平，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宋夫子呢？是要一起吗？”
“要一起，就一个独户吧，我们俩人在一个户籍上面。”宋清平接过话头。
苏鸢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抢了先，她一脸气闷，这傻子干嘛和她一个户籍啊，她是因为来历不明，没办法才这样的。
可她家清清的户籍肯定在那什么上京，古代人最讲究出身了，以后她家清清万一要复出啥的，影响太大了。
“好好好，我马上就去报备申请。”
刘里正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这对他来说真是天大的好事了。
“等等”苏鸢赶紧拦住，好笑道；“话还没说完，刘里正急什么。”
“啊，苏姑娘，你说”
“第一，户籍主写苏清清，次籍写宋清平”
虽然入了桃源村，就等于是农籍了，但目前她确实缺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至于清清这个，他说了是他的化名，那没事儿，反正桃源村的人都知道他不是本地的。而且查起来她户籍主，以后真要有什么时，到时她就说自己逼他上的户籍。
苏鸢当时想多嘴问他一句真名是啥，可又怕越出那雷池一步。他的身份不简单，现在的安逸都是偷来的，她不敢去冒那个险。
“第二，你那什么伍长，什长的不要管到我们头上来。当然该给的税收，我们会按时缴纳。”
她可不想，天天什么人都仗着自己那点官职，来她家里吆五喝六的。那样她怕自己会下手没个轻重，把人弄残什么的。
“第三，我家清清表哥只教，家里困难且不满十岁的孩子。”
前几天来的，有些一看家里条件就不错，在这样的时代都能吃得膘肥体壮的，还来挤压教育资源，真是脸大。
“第四，我家清清要是不想教了，他就可以不教，你不要让村民来我们面前哭，没用。”
谁不知道就是他鼓动的，小老头焉坏。
“第五，我家清清可以随时离开桃源村。”
“以上这些条件，你能答应，我们就在桃源村上户籍”苏鸢说完，又想起这老头是个心眼子多的人，还是不能轻信他。
于是补充道；“口说无凭，立下字据，并且印上你的官印。”
刘里正一脸犹豫不决。
苏鸢也给了他一些时间，毕竟人嘛，再轻易的事情都要装作为难的样子，别人才会觉得他是真的帮了自己，才会记他的情。
“刘里正，这些都是你管辖范围内的事儿，你就当帮帮我们这对可怜人吧”
苏鸢心里小人跳得可欢，哼，软硬兼施，好处面子都给了，她就不信这还拿不下。
“宋夫子觉得呢？”
这些条件不算什么，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儿，可刘里正就是有些好奇，宋青平堂堂一个八尺男儿，还是读书人，也会同意自己上在次籍上嘛？
事实证明宋清平完全不在乎什么读书人讲究的礼，大男子主义跟他就没半毛钱关系。
果然，俊雅的男人点了点头，完全没意见。
他全程除了上户籍时说了一句，剩下的时间里就是一脸宠溺地看着苏鸢，像是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君。
行叭，看来，这宋夫子对他这个表妹确实是爱慕已久。
“好的，苏姑娘，你这些条件我都能答应，待我回家将官印拿来，咱们就立下字据”
刘里正已经知道是谁当家了，说话都是冲着苏鸢说的，半点目光都没分向一旁的宋清平。
苏鸢点点头，刘里正一溜烟就不见了，像是生怕她反悔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