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计谋
沈杰入屏风后,隔着丝帕细细诊治,半晌,他眉头紧锁的出来了。
“脉搏微弱,肝气郁结,凝滞不前”沈杰摇摇头,叹息,“保住她的性命不难,但心病还须心药医,没有求生意志的人,大罗金仙也难救。”
“她何时能醒过来?”苏章远焦急的问,他知道她的心结是什么,可她这么昏睡不醒,他也无法同她解释。
“她醒着的啊。”沈杰反而有些奇怪,虽然闭着眼,不动也不说话,但宫女将手拿出帐外时,手臂一瞬间的绷直和诊脉时指尖的微颤,都证明人虽然虚弱但意识是清醒的。
苏章远愣了愣神,抬眼看向被烛光映照在帐子上绰绰约约的身影,宁愿就这么不吃不喝的在床上躺着,也不愿见他。
年少夫妻,他们之间竟然走到了这步
“有劳神医了,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太医院的人也会全力配合你。”
“好,那我先去开方子抓药”
“来人,带沈神医去太医院”苏章转头远吩咐。
小太监赶忙上前来带路,沈杰显然也明白了什么,他可不想掺和别人的家事,赶紧跟着宫里的人走了。
“都退下”一声令下,宫女都退了出去。
偌大的宫殿里,只有苏章远无奈的叹息,他走进床榻,将那截柔夷放入掌心,轻轻摩挲着。
“玉婵,我知道你怪我,为了大局着想,我不得不这样做,你是我的皇后,我的枕边人,你怎么可以弃我而去”苏章远语带哽咽。
“呵,大局,是为了你的江山吧”
床上躺着的人微微睁开双眼,既然已经被挑破,她也没必要再装了。
“当年执意将我两个女儿送往华阳山,等你当了皇帝又对外大肆宣扬,皇后所生是龙凤双胎。”玉婵气息微弱,还是强撑着坐起来,她气得浑身发抖,颤声道:“你登基后将熠儿召回来,又将她推到风口浪尖的位置,如今她下落不明,一具不明来历的尸体就让你放弃了她,章远,那是我们的女儿啊!”
“我想了好久,我努力猜你的心思,可我猜不到,你变了太多,变得我都不认识你了。”
“殿下,你到底想做什么?”玉婵双目含泪凝望着他,字字泣血。
那时她在宫里每天祈祷,早日找到熠儿,等到最后,只等来平安侯送来的一具尸体。她当时就晕厥过去,等她醒来时,宫里已经将风声放了出去。
她不信,她坚持要验尸,那具尸体已经被水泡烂,看不清面容,身上却实实在在穿着她平日常穿的衣服,腰间甚至系着她今年绣给她的平安福荷包。
她屏退众人,亲自上手扒下尸体的衣服,果然,这不是她的熠儿,世人不知当今皇帝唯一的皇子,其实是个女儿身。
消息早已传出去,她没有任何办法,更何况她知道这是谁的授意,是孩子的父亲亲手放弃了她。
面对玉婵的追问,苏章远眼神闪躲,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说起另外一件事。
“玉婵,玥儿要回来了,到时候让她好好陪陪你好嘛!”
“玥儿,你又将玥儿召回来了”玉婵思虑片刻,终于知道他在筹谋些什么了,她终于猜到了他的心思,却没有半分轻松。
他刚登基不久,皇位本就不稳,熠儿就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没有皇嗣,前朝后宫都蠢蠢欲动。有人想给他塞女人,想让下一代皇帝是自己家所出,有人更是直接让他现在,就在世家中挑选一个子弟作为太子培养,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虽然章远才三十余五,可他们相伴二十余年也才得两个孩子,她曾以为是自己的身体有问题,私下里遍处寻医求方。后来章远不忍心看她各种折腾自己,才告知是他小时候就中了慢性毒药,一直隐藏在深处。后来夺嫡之路艰险,他日日操劳,心力尽瘁导致毒发。虽然平安侯找来神医给他解毒,可那已经为时已晚,身体损害不可逆,子嗣已经是不可能的事儿了。
他身体不行,熠儿又指望不上,他们之间就还剩一个玥儿,玥儿是女儿身,唯一的用处便是联姻。她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了,利用玥儿的婚事,以驸马之位,和许诺下一代储君的好处来拉拢势力大的家族,作为交换,他们就必须站在皇家这边。
计划是好的,这样至少江山还是他们苏家的,可要实行起来谈何容易。熠儿的事情难保不是他们出的手,名副其实的储君,他们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一个还要靠姻亲延续的香火的公主。
说到底,这些开国忠臣的后代,早就不满足于做苏家的臣子了,他们只是缺少一个正当的由头来赌天下人的口罢了。
这些她一个深居后宫的妇人都看得出来,她不信章远会不知道。
玉婵打量眼前的人,明黄色的皇袍上绣着腾飞的蛟龙,琉璃金玉冠发。面容肃冷,上位者的气势隐隐在眉间蛰伏。
她一直知道的,他不是什么风光霁月的清朗公子,他有野心,残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背后里搅弄风云,表面上谦谦君子。可她没想倒有一天他会为了这个位置,将这些阴谋算计用到她身上,用到他们孩子的身上。
是报应吧,当初她不顾父亲的劝诫,执意要嫁给他,把玉家拖进这趟浑水。
玉婵悲切的问他:“值得吗,为了这个皇位,你又要重复你父亲的路,你斗不过的。”
听了这话,苏章远眉间阴鸷顿生,狞声道:“斗不过?真是笑话,这江山是我苏家的江山,不过是因为跟随先祖开国立下点功劳,现在就想跟我平分天下”
他曾经深恨他父皇,年轻时激进,独断专行,无情冷血,即使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也能毫不犹豫的拿来当做筹码。
直到他去世了,他坐上了他的位置,才明白他的身不由己。
朝廷沉疴陋习,积弊久矣,却没有办法改变,只要提出的政令损害到了朝廷官员的利益,就会被大臣各种拒绝。
地方上富豪乡绅勾结官员,结党营私,鱼肉百姓。
士家大族同气连枝,牵一发而动全身。
更关键的是当年随着先祖皇帝开国的那帮功臣后代,继承了先辈的爵位,封地,食邑。但还是选择在京驻守。
他们手里有钱,权,粮,在朝堂上根基牢固,难以撼动。
江山是上一代功臣跟着先祖一起打下来的,先祖虽早早驾崩,可他们的功劳是实实在在的,占据着道德制高点。
后来继位的皇帝不能名目张胆忤逆祖宗,他一走就把曾经的功臣清算掉。
他父皇想和这些功臣争权,争利,都要下放皇子当诱饵,在一次次立储战队中搞大清洗,结果效果微乎其微。
毕竟从尸山血海拼杀出来,坐到这个位置的人,哪个不是人精。一次两次还会相信战队,可你八次十次,谁还会再上当。
反复的废立国本,反而失去了士家大族的信任,不再愿意将女儿送人宫中。也让皇家的威信越来越低,
这些开国功臣敏锐地察觉到,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为了家族能更好地延续下去。他们宁愿不去封地,在上京置办住宅,和士族通婚,通过联姻绑定两家,让家族更加繁荣。
如今到了他登基,士族和这些开国功臣的后代,已经是同气连枝,沆瀣一气。
以丞相为首李勃,他们在朝堂上几乎达到了,一呼百应地步。
而他身为皇帝,在朝堂上心腹少得可怜,权利被架空,处处受掣肘。
现在这天下已成他们天下,他这个傀儡皇帝若是不顺他们的心意,他们就敢换一个更好操纵的人当皇帝。
苏章远说完后,玉婵一时难以接话,她自小在家族长大,受祖先荫庇,若不是遇上了苏章远,爱上了他,家里也会给她择一个士家子弟,以联姻的方式将家族壮大。
她嫁给了皇子,算是高嫁,可惜的是皇家势微,尤其先帝改革失败,士家气焰愈发嚣张。现在但凡势大的家族官眷,从没将她放在眼里,她身为一国之母设宴,来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她这个皇后都当得如此憋屈,更不用说苏章远在前朝直接面对那些人,想来肯定也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
一室静默,良久,苏章远先开了口。
“你好好休养,待玥儿回来了,你帮着相看个合适的驸马人选。”苏章远想到了失踪的另一个女儿,心口生出些愧疚,软和了语气,说道,“就选一个她喜欢的吧。”
他抬手将被角掖了掖,起身离开。
“把这天下让给他们,我们一家人走,不行吗?”玉婵声嘶力竭的问他。
她爱上他时,他只是一个落魄皇子,可她从没后悔过。他们在一起过得很开心,他们将那所破败的宅院一点一点修缮,往里面添置东西,那个小小的房子就成了他们的家。
那时候他们甚至没有多余的银钱清奴仆,小小的宅院里就他们俩人,一起看书,一起煮饭,一起赏花,一起散步,就和世间每一对平凡夫妻一样度过了二十多年。
什么荣华富贵,什么一国之母,她通通不在乎,她要她的丈夫,她的女儿。
苏章远离去的背影顿了顿,还是离开了。
就算他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覆巢之下无完卵,若他真的宣布要退位让贤,只怕他们一家真的再无活路。
更何况士族现在看似和睦,等他真的退下来,谁不想坐上这个位置。到那一天,天下大乱,黎明百姓又要受战乱之苦。
心里思绪万千,苏章远干脆散退了众人,自己一个人在宫里乱逛。走走停停的竟然来到了当初和母亲一起居住的宫殿。
这可能是皇宫里最小的宫殿了,他那么多妃子,恐怕根本无暇顾及一个小小的绣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只有她会那么傻,把你说的那些哄人的甜言蜜语当了真。
父皇,我恨你的多情又无情,我恨你的无能又弱懦,你说爱她,说为了大局不得不冷落她,让她至死都在念着你。
可我甚至不如你,保不住你留下来的江山,也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
那就让玉婵恨我吧,这条路太黑暗,若是我失败了,至少有玥儿在她身边,她们可以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