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旧事
天高气爽,风轻云淡。
宋清平将怀里的荷包摸出来,走到苏鸢身边,用眼神询问她。
苏鸢认出这是之前在家里时,用来装人参的那个袋子。清清是在问她能不能给喻子修。
这东西苏鸢本就是送给宋清平的,他想怎么处置都可以。可他现在先征求她的意见,还是让苏鸢深受感动。她家清清就是这样一个人,和他在一起就像是沐浴在春光里,让人感到舒适自在。
苏鸢点点头。
见她同意,宋清平将东西递给喻子修,轻声说“子修,此物给你”
喻子修接过,打开一看是一株千年人参,他立即看向宋清平,目露震惊。
“这是苏姑娘上山采药所得,你带着,此行可能用得上” 他说起“苏姑娘”语气里有种与荣有焉的自豪感。
喻子修看着两人,一个丰神俊郎,一个花容月貌,彼此心意相通,柔情蜜意,好不登对,倒显得他像那打鸳鸯的大棒。
罢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清平。”喻子修顿了顿,又看向苏鸢,唇角一抿,还是开口,“苏姑娘。”
“保重”喻子修抬手作了个揖,转身离去。
等喻子修走后,苏鸢这才揉了揉肚子,饿得不行,她扯了扯宋清平的袖子,糯糯地说;“清清,我好饿了”
宋清平赶紧叫人上菜,心里暗暗自责自己,不该让她等那么长时间。
饭菜很快端上来,果然不愧叫“摘星楼”,这大厨炒的菜看起来就很美味。
苏鸢埋头苦吃,终于吃到肉了,太好吃了,在桃源村时天天跟着宋清平喝粥吃饼,嘴里淡得不行。
这倒也不能怪宋清平,小时候正是重口欲时就被严格控制,长大了也就习惯了。离家后,四处云游,风餐露宿,在桃源村定居下来,自己才慢慢学着做些简单的吃食。
宋清平看她大快朵颐的样子,心里暗想,以后是不是该在吃食上多花些心思,她在家吃饭的时候可没这么开心。
上京已入宵禁,街道上冷冷清清,只有打更人几声唱吟。
“吁”
一声喝令打破了宁静。
“来者何人,不可大声喧哗”城门的守卫上前阻拦。
“我乃平安侯府喻子修,有要事在身,速速放行”喻子修端坐在马背上,朗声道。
守卫让行,喻子修驾马一骑绝尘而去。
到了侯府,喻子修翻身下马时隐隐感觉到大腿内侧的疼痛,他这一路换马不换人,仅用了三天就从青州到了上京。
顾不得疼痛,喻子修快速入府。
书房里仍燃着灯,平安候喻守仁枯坐在桌案前,一脸苦色。
“父亲”喻子修上前给他斟了一碗热茶,“父亲,更深露重,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喻守仁仿佛没听到儿子在唤他,整个人僵持着。
喻子修拍了拍父亲的肩膀,像是给予他一些力量,沉痛道“父亲,总会有办法的。”
喻守仁这才看了一眼儿子,目露哀凄,颤声道;“修儿,皇子的尸体已被秘密送入皇宫,宫里传来消息,皇后娘娘恐怕撑不过三天。”
接二连三的打击,章远怎么承受得住。
平安候喻守仁当年不过是个商贾之子,喻父为了让他光耀门楣,给当时的致渊先生办的书院投了很多钱,拿人手软的致渊先生就免了喻守仁的入学考,直接让他进书院了。
不过喻守仁不是个能静下心的性子,他天天听先生们讲什么朝廷律法,修心养性,九章算术,等等等等,就像听天书一样,头都大了。
他听不懂又因为家里老爹放了话,要是敢跑就打断他的腿,只能老老实实的在书院里混日子,混着混着,月考时他这一堂的学子就都因为他,名次成了书院垫底的。
喻守仁心里还是有些愧疚,毕竟他是来混日子应付家里的,但其他人都是努力考进来,是为了学有所成,入仕封官的。
他正兀自惆怅呢,就听见走廊里传来声音,他隐约听见自己的名字,走过去就听见几个同窗正在大声议论,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
“真不知道,喻守仁那庸才是怎么进来的。”一个学子愤愤不平。
“你不知道?他爹是上京有名的富商,捐了千金给白鹿书院,就连这盖书院的地皮都是喻家的”另外一个同窗好心给他解释,只是这语气里满是不屑,又带着点嫉妒。
“呵,原来是商贾之子,怪不得满身铜臭味,读不进圣贤书呢”那学子家里是从五品的,又是士族之家,平素最是看不上这些商人。
“你说谁满身铜臭味呢,没有我家,你能在这里求学嘛”喻子修气不过,站出来同他呛声。
“说的就是你,不过是低贱的商人之子罢了,也好意思来这圣贤地,每日不是打瞌睡就是发呆,还拖累我们同你垫底,我看你还是回家数你的铜板吧。”那学子被抓包本就有些羞恼,被喻守仁这一激,更是口不择言起来。
两人心中都有气,竟是上前扭打起来。
夫子赶来时,两人都挂了彩,不过喻守仁更严重些,胳膊腿都青紫一片。两人一个是官宦士族之家,一个又是书院的投资人,夫子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让两人都交一篇千字悔过文便算了。
这可苦了喻子修,他平日连文章都懒得誊写,更别提自己写了。更可恶的是他爹说什么为了磨炼他的心性,连小斯也不让带。他只好一个人拖着伤走回去。
不知是想那篇文章想得入了神,回过头来竟发现路都走错了,他家在东市,他却走到了落魄的西市。
他正打算往回走时,就遇见了一个龙章凤姿的少年,在一座落魄得连大门上的漆都斑驳不清的府邸前驻足。
“哎,你过来抚我回家,我给你十两银子怎么样?”喻守仁见他虽生得好,但一身粗布麻衣,甚至衣角都破了,想他估计是哪家寒门之子到上京求学的。
他什么都没有,就是有钱,现在花点小钱,让他抚自己回去,不然他这腿明天可真要痛死。
“好”那少年应了。
喻守仁将身体大半都靠在少年身上,那少年也稳得很,还迁就着他小步小步的走。
“要不,你再帮我写篇文章,我再给你十两怎么样?”喻守仁见他好脾气,开始得寸进尺。
少年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答应了他。
喻守仁把心头的大事解决了,整个人都开心了不少,一路上无聊,他忍不住和少年攀扯起家长里短起来。
只是这一回,少年没再回应他。
喻守仁交上去的文章被夫子夸奖了一番,他又想起了那少年沉默寡言的样子,寒门难出贵子,没有背景,没有钱财,他怎么在人才遍地的上京出人头地呢。
他下学又去了西市,只是这回没再见到他。
后来他无意间听到有人议论,西市以前那所罪臣的府邸被赏赐给了九殿下,说是就殿下,其实生母不过尚衣局的绣娘,皇上喝醉了不小心走错宫殿才有的他。皇帝儿子那么多,他算哪根葱。
于是,他又跟人打了一架。
打完后,他鼻青脸肿的来到那座破败的府邸前,这次门开着,少年正在洒扫。
喻守仁鼻子一酸,扬声问道;“哎,给你十两银子,你能不能抚我回家。”
少年停下动作,看向他,如初见那般回答他。
“好”
这一抚就抚了二十年。
这期间皇帝想改革,颁布新的政策,想将开国时,先祖分下去的权利,封地都收回来,避免世家独大的局面。
可惜,开国时忠心耿耿的老臣都随着先祖到了地下去了。后人享受富贵已久,可不会这么轻易听从新皇的指令。
皇家和士族斗了十来年,将皇子都斗得所剩无几,等皇帝回过神来竟只剩了一个他只在出生和离宫时见过两面的老九。
谁也没想到最后继承大统的会是绣娘所出的九殿下。
除了喻守仁,他知道他的野心,他幼时的凄苦,他母妃含泪去世的绝望,他对皇帝的憎恶。这些年他用他的财富帮他铺路,看着他越来越优秀,看着他踏着血泪一步步爬到最高的位置。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报应,皇帝驾崩后留下的遗诏,并不能服众。这是个将士农工商阶级划得极为分明的朝代,出身成了他的累赘,以至于皇帝已逝,他还以太子监国这样尴尬的身份,挣扎了两年,才得以正式登基为帝。
因着这么多年互相扶持的情谊,苏章远登基后就力排众议封了他为平安候。
这些年他看着章远一步一步脱离世家的控制,重新掌权,眼看着越来越好,皇子却突然失踪了,皇后又一病不起,朝堂上众臣发难。四面楚歌,孤立无援。
他出身低微,在朝堂上说不上话,只好私下里帮他寻找皇子。只是没想到寻了许久,竟然只寻到一具尸体。
喻子修知道父亲与皇帝情谊深厚,为此他也四处寻找失踪的皇子,可没想到终究晚了一步。事已如此,他只好劝道,“父亲,皇上正当壮年,还会有孩子的”
喻守仁摇摇头,皇帝和皇后鹣鲽情深,皇后若去了,他甚至不敢想章远会如何。
他还知道章远幼时就被下过毒,本来因着这毒他活不过二十,但那时他请来沈神医给他诊治,毒是解了,可身体再也养不回来,甚至会影响到子嗣。
后来章远果然子嗣艰难,一共只有苏熠,苏玥两个,还是在他当皇子时和玉婵所生,就再没有多的了。
而这两个孩子生下来也是从小体弱多病,若不是在华阳山的云峰道寺静养,恐怕难以存活。好在苏熠作为皇长子天资聪颖,敏而好学,是个能担大任的苗子。
谁料因着章远登基为帝,苏熠作为当仁不让的太子,从云峰出来不过两月就被歹人给害了。
“父亲,振作起来,接下来的路会很难走。”喻子修掩下悲痛,沉声说,“皇上还需要父亲”
喻守仁恍然惊醒,对,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先倒下。
“修儿,你明日一早去请沈神医,务必请他前去医治皇后。”喻守仁沉着冷静地吩咐,“再派人快马加鞭去云峰寺请宁安公主回宫。”
只要皇后能撑过去,等宁安公主回来帮着招一个优秀的驸马,生下的孩子好好培养,将来能继承大统,这天下也不会落于狼子野心的士家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