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3 五十二文钱
正月十五，大雪渐渐消融。
这天晚上，压运河别样不同。
鱼泉镇上许多人都会赶去河边放花灯。
有不到五岁的稚童，在爷爷奶奶的陪同下，提着快赶上自个身高的花灯，屁颠屁颠地跑来。
对于穷苦人家，家里的顶梁柱大都年前回家，守完岁就继续离家拼搏。
甚至有些都来不及回家，仍旧在外漂泊。
本是团圆日，却是离别时。
少年与红衣少女肩并肩同行。
少年背着篓子，篓子里装着自己做的灯笼。
苏落走在一旁，默默思索着前几天的雷劫。
以她剑仙的境界，肯定不会以为是老天爷发错了脾气。
可是当事人对此事闭口不谈，她也不好强行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但少年之所以不说，只是不想连累他人。
两人各有心事。
苏落轻轻说道，“我的伤差不多恢复了。”
少年听出言下之意，问道，“要走了吗？”
苏落视线游曳，轻轻点头。
不知为何，苏落心底隐隐有些不舍。
这种感觉，她从未有过。
并非是情窦初开，苏落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没理由对偏僻小镇的瘦黑少年动心。
以往她碰到的人，要么惧怕她的武功，毕恭毕敬。
要么垂涎她的容颜，贼眉鼠眼。
再加上她喜欢见义勇为，结下的仇不少，并且每还童一次，记性就会差上几分。这也导致苏落根本没什么朋友。
她摇了摇头，将乱如麻的思绪搅浑，挤出一丝笑容，“一直待在你家也不是个办法，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去做。”
少年好奇道，“什么事？”
“中土剑州每百年一次的剑仙大比还有一年就要开始了，若能夺魁，可入中土剑州第一大宗飘渺剑宗，我对这些虚名不感兴趣，但也想去磨砺一番，精进剑术。”
“那便预祝苏姑娘马到成功。”
少年说完，取下篓子，扒开两盏花灯，底下竟藏着两把剑鞘。
他拿起剑鞘，递给身前女子，“没什么好送的，便自己打了两把剑鞘，你看看合不合适。”
苏落惊讶地接过，顺便从气府中祭出桃花与梅花。
剑归鞘，竟出奇的合适。
“你怎么会想到送我这个呀？”苏落有些开心地来回打量剑鞘。
“平常看你的剑都是直接藏进身体里，也就是你所说的气府，我在想，这么锋利的剑，一个不小心就把苏姑娘的气府扎破了，要是有两把合适的剑鞘就不一样，在身体外，背剑雅观，在气府内，养剑安全。”
这一刻，苏落顾不上所谓的矜持，捧腹大笑，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张悬溺，你知道你这话有多逗吗？”
少年不明所以，但是看见面前女子笑得如此开心，她应该是喜欢剑鞘的。
苏落突然收起笑容，盯着少年，“你又是送我梅花，又是送我剑鞘，你是不是喜欢我？”
少年眼睛快速眨动，如两颗忽明忽暗的星星，“不是。”
苏落前倾身子，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半点撒谎的迹象。
“真不是？”
少年往后缩了缩，摇头道，“真不是。”
“不是就好，因为我那混账老爹，不出意外，我苏落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上男人，顶多和你这样，做做朋友，除非……”
少年眼神诚恳，“除非什么？”
“除非他能打过我爹，打服我爹，让他跪下给我娘道歉，除此之外，他的剑术剑法都要比我高才行。”
面对少女的孝顺之言，少年内心一惊，“你这么厉害都打不过你爹？”
“我爹虽然混账，但是武功了得，世上不怕小人多，就怕小人有实力！我刚入剑仙之境时，意气风发，结果被我爹一个手指头就给按趴下了，于是某天晚上，我就偷偷跑出来，默默发誓，不到仙桥五路不回家！”
“好了，不提我爹，说起他我就来气。”
少年咽下即将要说出口的话，回归正题，“我送剑鞘也是有讲究的，你总说自己记性差，但是以后你每次拔剑就能想起我，这样总不会忘了我吧？”
苏落笑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少年怯声声继续说道，“也就不会忘了欠我的五十二钱。”
刚刚还有些感动的少女瞬间变脸，字正腔圆道，“守财奴！”
少年好像不知道，两柄剑鞘的价钱已经超过五十二钱。
夜色朦胧，转眼之间，河边只剩下少男少女。
忘了正事的少年赶忙点起花灯，自己一盏，苏落一盏。
两人看着满江花灯，思绪飘飞。
回家路上，苏落解开空荡荡的乾坤袋，取出一把飞剑，“礼尚往来，我也送你一件礼物。你呀，别死磕那把井中剑，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这柄剑是我刚接触剑道所用，现在也用不上了，给你用刚好。它有个好听的名字，‘红苏’。我教你的吐纳之法，每天都要练。离那个叫啊梨的人远一点，我总感觉她不对劲，倒是可以离宋先生近一点，虽然我不喜欢他，但他是有真本事的。还有，欠你的钱我一定会还你……最后，你可千万别像我爹一样，沉迷酒色……可是身在江湖也难免饮酒，你只要不变成酒鬼就行……”
苏落像只黄雀在张悬溺耳边叽叽喳喳不停，就像即将出远门的爹娘放心不下家里的孩子。
只是少年有些话听进去了，有些话第二天就忘了。
拐去锁井巷前，张悬溺突然站定，摇头晃脑道，“苏姑娘，你们江湖中人离别也是说再见吗？”
苏落正了正脸色，抱拳作揖，“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少年学着样子，“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月色美，少年眸中含月。
风温柔，少女秀眉飞扬。
少女好像不知道，那柄红苏剑的价值早已超过五十二文钱，就如少年不知道，两把精心铸造的剑鞘也远不止五十二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