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7 三年赌约
一对父子走在大街上。
中年汉子满脸的络腮胡子,他突然一个腿软,向后一仰,山羊胡子一撅一撅的像根兔尾巴。
“爹没受伤吧?”
身旁的少年关心道。
汉子将一双微微发抖的双手藏进袖口,苦口婆心道,“江生,爹很早就跟你说过,莫要仗着家世显赫,骄纵跋扈,方才那位姑娘明显就不是小镇之人,千钧一发之际,若不是有神秘高人出手,你娘就要像王寡妇那般,没了丈夫死了儿!”
“看她的剑术,起码是已经步入上五境,架设仙桥,能被江湖称为剑仙的大人物,如此年轻的剑仙…背后势力恐怕…”
越想越烦的汉子不自觉加快脚步。
“爹你等等我!”
汉子回头瞪了一眼儿子,“快跟上。”
贺江生眼神幽怨盯着汉子背影嘀咕道,“明明是你没用,打不过她,现在倒教训起我来了…”
不一会儿,两人在锁井巷口站定。
汉子眯起眼,脸色严肃,看着身高已经略高于自己的儿子,“别怪爹没提醒你,待会态度务必摆正。”
一身锃锃发亮华贵绸缎与锁井巷的昏暗格格不入,贺江生捏起鼻子,“放心吧爹,他张家何德何能拒绝我们贺家。”
他望向小巷深处,看到一位瘦黑少年好像正在扎马步。
汉子急忙拉着儿子走上前。
近看之下,那少年正闭着眼,静静感受着吐气纳气。
贺江生好像见到不得了的事情,惊呼道,“张悬溺你可以练武了?”
少年有些不悦地睁开眼,没有人喜欢兴头之时被打扰。
特别对方还是你不喜欢的人。
“你怎么来了?”
贺江生刻意走到少年身后的石梯,居高临下,仿佛他才是主人,“整座鱼泉镇,有我贺江生不能去的地方?别忘了,我也是在锁井巷住过的。”
少年停下手中动作,漠然道,“我没忘,是你自个忘了。”
若贺江生记得他也是锁井巷长大的,又怎么会看不起锁井巷呢?
汉子瞪了一眼贺江生,示意他下来,随后自己走上前,微笑道,“侄儿,可还记得我?”
少年眉毛轻动,礼貌道,“贺叔叔好。”
汉子顿时喜笑颜开,他急忙拉过少年的手,从兜里掏出一大袋金子,“侄儿,先前托你爷爷打了一柄剑,我办事归家后才想起还未付钱,这些是报酬,你小心收好。”
汉子此刻无比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自他发达以来,从未表现出高人一等的姿态,而是尽量与镇上每户人家打好关系。
哪知少年并未接过袋子,轻松道,“贺叔叔,无功不受禄,你儿子并未接受那柄剑。”
汉子闻言,看向贺江生,勃然而怒,“混账东西!”
“爹你无缘无故骂我干嘛?”贺江生一脸委屈。
汉子转过头,又恢复到满脸堆笑,“侄儿,其实为叔此次过来呢,是有一件事与你商量,如果你能答应,这袋金子就是报酬。”
他尽量把施舍说成交易,让少年不会产生反感。
少年惑道,“什么事情?”
汉子环顾四周后,低头小声道,“听闻你身上有两件宝贝,你若是肯把它交给我……”
少年一副懵懂样子,“既然是宝贝,我为何要给你。”
“不白拿不白拿,我再给你三袋黄金。”
拢共四袋黄金,整整齐齐摆在铺子。
他贺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少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神色犹豫。
汉子见有戏,循循善诱道,“你若拿不定主意,可以去问问你爷爷。”
“不必了,我答应。”少年转身进屋。
汉子狂喜不已,就差蹦起来。
片刻后,少年拿着两片鹅卵石走了出来,递给汉子,“这两块石头我珍藏了十年呢,既然贺叔叔这么有诚意,就交给你们吧。”
汉子瞬间表情凝固。
贺江生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张悬溺你装你大爷呢,拿两块破石头糊弄谁呢?快把两件压运物拿出来,别不识好歹。”
少年无辜道,“这就是我认为的宝贝呀,你们不是要宝贝嘛。”
汉子脸色阴沉,沙哑道,“侄儿呀,为叔也不跟你打哑谜了,若你肯把福袋与帝王钱交出来,我再给你五袋黄金!”
整整十袋黄金,还拿不下一个在锁井巷苟且偷生的穷酸小子?
汉子始终认为,没有钱解决不了事,如果有,那一定是钱还不够。
不过十袋黄金已然是他的底线,贺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最近一直行走于各大山门打点关系,更是花了不少家底。
若是少年再不答应,他只好暗地里使点特殊手段,毕竟他可不是外乡人,其中的操作空间很大。
少年一副恍然大悟样,清了清嗓子,“贺叔你早说清楚呀,你早说我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下好,浪费您这么多时间。”
贺江生一脚把地板跺出缝,阴狠道,“张悬溺,你最好想清楚,陈溪走了,以后没人可以护得住你。”
“哦?是吗?”一道悦耳铃音从巷子飘来。
贺江生脸色瞬间煞白,连滚带爬躲在汉子身后。
只见苏落笑眯眯地走了进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汉子神经紧绷,想不清苏落为何会出现在此,“方才阁下一剑,差点要了我二人的命,莫非还要咄咄逼人?”
苏落与少年站到一起,“我偏要咄咄逼人,你又能怎样?”
“奉劝阁下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多管闲事,否则即使你是剑仙,贺某也可让你走不出这个镇子。”
如此大言不惭,苏落刚想出手教训,却被少年叫住。
张悬溺神色担忧,“苏姑娘,你的胳膊受伤了。”
苏落和颜悦色道,“小伤无碍。”
躲在汉子身后的贺江生见到这一幕,瞬间怒火中烧。
想到先前自己被苏落看不起,而如今,苏落却对他贺江生看不起的瘦黑小子笑脸相迎。
“张悬溺,不要以为勾搭上一个女人,就以为自己长本事了。十六岁才开脉的废物,你这一辈子都比不上我贺江生。”
不等张悬溺接话,苏落率先开口,“啧啧啧,你也好不到哪去啊,这么大年纪才金身境,我若是你,干脆找堵墙撞死算了,还修什么道。”
贺江生无视苏落,继续放狠话,“张悬溺你可敢与我打个赌?”
张悬溺问道,“什么赌?”
“咱们就看看日后谁的出息大,我给你十年时间追赶,十年后,再回到小镇,财富,武功,女人,任意一项你能有我一半之多,就算你赢!”
张悬溺沙哑道,“赌注是什么?”
“我赢,从今以后,你逢人便大喊三句,张悬溺是废物,若见我,需行跪拜之礼。”
“你赢,同上。天地为证!”
惊雷炸响,苏落脸色微变小声提醒道,“这可不是说着玩的,你考虑清楚。”
见少年不说话,苏落又道,“你若不想答应,没人能逼你,你若是想答应又怕做不到,我可以帮你宰了他们,到时候还是你赢。”
张悬溺的目光从未如此坚定过,他学着贺江生的样子,大声道,“天地为证。”
赌约即成,因果已定。
虽然贺江生即将要加入的山门告知他,若是临走之前把小镇剩下的两件压运物带出来有大把好处。
并且十年后还可再回到小镇争夺新机缘。
等于他变相参加了两次“争运。”
虽是钻了空子,也在规则之内。
可面对张悬溺的决然态度,贺家父子也无待下去的理由,提防着苏落的同时慢慢退去。
苏落左手轻捻桃花,蠢蠢欲动。
突然,张悬溺喝道,“等一下。”
贺江生耻笑道,“怎么,想反悔?”
只见张悬溺竖起三根手指头,“三年。”
贺江生一愣,“什么?”
“无需十年,三年足矣。”
此言一出,天地俱静。
“哈哈哈哈…”
贺江生捧腹大笑,“好好好,有骨气!不过以后你就会明白,骨气不能当饭吃,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不要一入江湖就像你爹娘一样,再也回不来了。”
望着父子俩的背影,苏落咬牙切齿,“真想宰了他们俩啊。”
回过头,少年早已进了屋,他趴在门边对苏落招招手,“苏姑娘,快进来。”
苏落踮着步子,疑惑前行,“怎么了?”
张悬溺从墙上取下药箱,示意苏落坐下,“给你上药。”
苏落嘴上喊着矫情,但还是乖乖坐下,将手臂垂放在桌上,翘起个二郎腿,“想不到你还懂这些。”
少年轻轻撸起她的袖子,不粗不细的胳膊上,那道已经止血的伤口有些触目惊心。
“小时候跟随爷爷打铁,时常会被飞溅的火星烫伤,久病成医,一来二去就学会了。”
少年拧开大罐小罐的药瓶,将其中药粉倒至药斗,用药筛轻点,而后小心翼翼涂抹于伤口之上。
屋子内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认真专注的人,最有魅力。
苏落看着严肃的少年,嫣然而笑,“怎么这么正经?”
“我怕你疼。”
少女一脸傲然,如寒风都压不住的俏枝梅,“本姑娘行走江湖,受过的伤多如牛毛,就没有一次皱过眉头。”
张悬溺嗯了一声,“我信,但是皱不皱眉头和疼不疼没有半颗铜钱关系。”
“好了。”少年吐出一口气,将药瓶收拾进药箱。
苏落站起身,转了转胳膊,感觉还不错。
少年突然好奇问道,“你的伤是怎么弄的。”
少女长眉微弯,又是一屁股坐下,“别提了,跟一个读书人打了一架。”
“哪个读书人这么能打?”张悬溺震惊不已。
少女歪着头,手掌轻摇,“先说好,我可没输,这伤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他连我身前一丈都到不了!”
少年猛猛点头。
“是酒馆那位说书先生。”苏落回答道。
“宋先生?”少年瞪大眼睛,“他竟这么厉害,能和剑仙打成平手。”
苏落握拳捂嘴,眼神晃悠,“确实厉害,起码半圣境。”
“不过我也不差好吧,等我恢复到巅峰,再去找他打一架。”
少年疑惑道,“宋先生哪里惹到你了?”
“纯粹看他不爽而已,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为何要答应与那小子的赌约,这明显就不公平,更让我无语的是你还把时间压到三年,你是不是脑门被驴踢了?我住你们家这么多天,也没见你家养驴啊。”
“我虽然眼拙,但还是能看出苏姑娘跟他们有仇。”张悬溺挠了挠头。
苏落突然呆住,抵住桌子的手肘悄然放下,望着面前瘦黑少年的侧脸,调侃道,“张悬溺,你该不会是为了我才答应赌约的吧?”
她又略微前倾身体,“不会吧不会吧?”
张悬溺转过身,将药箱挂回原处,“当然不是,我也只是纯粹看他不爽而已。”
少年突然加大嗓门,“不爽十年了!”
少女脸上有些失落,“那你也不要意气用事,赢了还好说,若是输了,你可别说我苏落认识你。”
“放心吧,输不了。我还是比较能吃苦的。”
苏落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打击少年,她想说,有时候吃苦是没用的,到头来苦头白吃。
就在少女愣神功夫,张悬溺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枝梅花。
摇晃在少女面前,“苏姑娘,送你的。”
苏落左手下意识接过,大脑晕晕的,右手指着自己,“送我的?”
少年笑着点头,“那天多亏你,吓跑了壮汉,我的福袋才没被抢。我爹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家贫寒,没什么宝贝。想到第一次在梅花林见你,你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这枝梅花。我便请宋先生帮我摘了下来,希望你能喜欢。”
苏落那双似若秋水的眸子轻轻眨动,就如几颗石子落进清澈平静的甘湖,涟漪荡漾,温柔而散。
她微微低下头,轻声答道,“既然是宋先生摘得,算不上喜欢,只能有些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