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争运开始
锁井巷之所以叫锁井巷,是因为那里有一口被锁链封起来的水井。
究其原因是井里死过人。
小镇上没几个念过书的,所有人却一口笃定此井不祥,毅然封井,连带着整条锁井巷都被人嚼舌根。
如果没有去过济堂街,张悬溺这一辈子都不会明白,同是一个小镇的两条街,差距有多大。
济堂街半丈之地能顶一百条锁井巷。
见识到了宋秋的神通广大,少年原本沉寂的心有些悸动起来。
落梅尚能回枝,那么人呢,人死可以复生吗。
半夜,张悬溺在硬板床上辗转反侧。
恍惚间,巷子里的水井诡异般响起落水声。
声音不大,却如当年那般,刻骨铭心。
张悬溺来不及穿鞋,急忙跑了出去,来到井边。
链条完好无损。
他趴在井边,借着铁链之间的缝隙往下看。
深不见底的井水面亮起一点洁白。
好像…是一朵莲花?
锁井里怎会开莲花?
那缕白光在张悬溺眼中无限放大,猛然间冲出井外,照耀着巷子夜如白昼。
……
“悬溺,悬溺…”
张悬溺缓缓睁开朦胧双眼。
张老怪看着睡在井边的孙儿,心疼道,“怎么睡在这?”
见张悬溺不说话,张老怪叹了口气,“你阿姐要是知道了,会不开心的。”
张悬溺身体略微颤抖,点头道,“知道了爷爷。”
他曾经有个很疼他的阿姐……
良久,少年小心翼翼问道,“听说爷爷不打算打铁了?”
张老怪迟疑了片刻,“哪个狗崽子说的,爷爷不打铁能干什么,现在就打!”
“嗯!”
少年笑着点头。
跟爷爷一起打铁,他很开心。
张老怪常说,他年轻时曾打造出一把仙剑。
对于这种牛皮话,张悬溺总是会说一句,‘爷爷真厉害’,从不反驳,因为他知道,这样爷爷也会很高兴。
可戴上了“风水不好”的帽子,铺子里的生意大抵是不会好的。
今天的张悬溺打铁格外卖力,丝毫没注意到,巷子口早已站满了“客人”。
服饰各不相同,玉面青袍的书生,头戴道冠的男子,面若冰霜的紫衣女子,光着膀子的壮汉……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很年轻。
几人停在巷口,谁也没踏出一步,气氛诡异至极。
书生看向旁边的道冠男子,嘲弄道,“郑少爷当真是好雅兴,令尊病危,不在床榻之上守着,却来这游山玩水。”
气氛一下子微妙了起来,巷口众人皆若有所思,书生的一句话,透露了很多消息。
郑泽毫无反应。
洛心却气鼓鼓道,“关你屁事!别以为念几本书了不起,说话文绉绉的。”
“锵!”
书生身后的四名带刀侍卫齐刷刷出刀。
“诶,不得放肆,可别吓到巷子里的人。”书生摆摆手。
手上依旧忙活的张悬溺早已偷偷打量了起来,他心想,这应该就是那些进镇找宝贝的奇怪人罢。
约莫数十人,站位极有意思,隐约以几人为中心。
张悬溺转过头,悄咪咪的看了一眼,发现对面也在看自己,但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审视。
只有道冠男子对着他笑了笑。
其余人各有神容,轻蔑,皱眉,不解……
“要死啊,挡着老娘道了,一群狗娘养的!”
随着一阵尖锐的骂巷声从巷子里传出,
一位肩挑桶水的中年妇人慢慢挤进来。
众人纷纷皱眉,就连道冠男子也不例外,这等泼妇之言,似乎很令人介怀。
但是,诡异地一幕出现了。
这些挥金如土的高贵外乡人竟真乖乖地让开了,巷子不大,众人齐齐贴着墙壁也堪堪只能过两人。
担子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好像下一刻就要崩断。
中年妇女满脸怨恨地松了松肩膀,桶里的水溅到书生的青袍之上。
书生面色如常,袖手却轻轻拨弄,一颗无形气珠对着水桶弹射出去。
中年妇人是刚从巷外打水回来的王寡妇,住在巷尾,曾经有个儿子,死在了他乡。
不一会儿,她经过了铁匠铺,更是厌恶,“糟老头子,打你娘的铁,一天天的,吵死人了。”
“还有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贱种,白瞎小时候还给你买糖葫芦,学什么不好,学打铁,趁早下去陪你那命苦的阿姐吧。”
张悬溺猛地攥起拳头,“不许你说阿姐。”
张老怪幽幽道,“臭娘们积点嘴德。”
中年妇人高傲地仰起头,打了胜仗似的挑水回家,关上大门。
书生嘴角抽了抽,“还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不过他立马露出笑意,如果所料不差,马上中年妇女就要跑出屋子大骂,“天杀的,老娘打得水呢?!”
可还没等到这番好戏上演,一阵破风声响起。
一股威压破开空间而至。
云淡风轻的书生突然头冒冷汗,神色痛苦。
他咬紧牙关,朝着酒楼方向深深一拜,“先生,祁阳知错。”
威压撤去,书生终于站直了身子,身后侍卫急忙道,“少主!”
书生脸色阴沉,不再犹豫,踏出几步,来到铺口,其他人紧随而至。
硬生生挤出一个笑脸,“老人家,最近可还好。”
张老怪笑道,“都好,就是生意不太好。”
书生略微沉吟,“不知昨夜可有异常?”
“不知公子说的异常是?”张老怪疑惑道。
“就像突然间天亮了,又突然天黑。”
张老怪干脆道,“没有这回事。”
“这就怪了。”
书生抚着下巴,环顾四周,周围除了铁匠铺的张家爷孙全都紧闭屋门,无从询问,有了方才的“教训”,他可不敢强行打搅别家。
其余人也是毫无头绪,昨夜的异象,必然是一处机缘,自己这波人运气好,发现了锁井巷“夜如白昼”的短暂异景,若不早点找出那件压运物,等其他人也得到消息赶过来就不好办了,僧多粥少。
一下子尬住了,众人杵着铺子口不动,张老怪两人也不好催赶,更不好打铁。
先前那位面若冰霜的女子突然走到张悬溺身前,俯下身子,面带笑容,“小弟弟,跟姐姐说,昨晚有没有看到什么?”
一瞬间,张悬溺如坠入仙境,好像面前的女子就是他的亲阿姐。
他双眼朦胧,嘴里细声呢喃。
“噗!”
张悬溺猛然惊醒,身前的女子不知为何口吐鲜血,气息虚弱退至队伍最后面。
女子冷哼一声,此地的“考官”当真是高深莫测,想靠媚术钻空子怕是不行了。
不过那一瞬间,并非全无收获。
她默默走远,退出巷子,打算晚上再来一次。
书生叹了口气,最终看向道冠男子,“我承认刚刚语气冲了点,如今只有靠你的卦术了。”
郑泽眉头一挑,“不要脸?”
先前暗讽我,如今求我帮忙?
天下哪有这种好事。
书生点点头,并不否认,没有永恒的敌人,唯有永恒的利益,而道冠男子比他更需要那件东西。
郑泽神色挣扎。
书生只是伸出三根手指头,“此地我先发现,我七你三。”
“滚,五五分,这是我的底线。”
书生嘴角上扬,“成交。”
他原本就只想要一半的好处。
此地无法步下卦阵,郑泽干脆原地捏起卦诀,紧闭双眼,手指按压,晃动,交换位置。
几瞬后,郑泽脸色苍白,睁开双眼。
书生问道,“如何?”
“此地有大阵屏蔽天机,根本无从推演,强行下去,只会反噬自身。”
书生微微吃惊,“先前我还觉得不应该放你们算卦的进镇,如今看来是我多想了,就连精确到巷子大的范围都无法推演么。”
郑泽不再搭理他,在洛心的搀扶下坐到一旁的锁井上休息。
“大块头,你有法子没?”
魁梧壮汉摇摇头。
“那你跟着我们作甚,不用脑子是找不到机缘的。”
书生开始说教起来。
壮汉指了指身上的肌肉,“你们争,我抢。”
“佩服佩服。”书生双手拱拳,
壮汉的言辞,他丝毫不怀疑,倘若真的在锁井巷找到第一件压运物,能否成功独吞下去还真是个问题。
规则上说不可以乱杀无辜,可没说不可以杀争运之人。
无奈,终归还是表面的山门兄弟,背后的势力都非同小可,若谁在小镇争运中丧了命,没有人脱的了干系。
除非万不得已,没有人会真的打死对方。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书生挣扎片刻,还是走出了巷子,还有四件压运物,没必要一棵树上吊死。
除此之外,还有一样东西,比起五件压运物,更加重要。
所有人都走了以后,洛心扯了扯郑泽的衣袖,“少爷你好些了吗,他们都走了。”
郑泽隐晦地打了个手势。
洛心心有灵犀,捂着胸口,“哎呀,少爷,您怎么伤的这么重,让您别瞎算卦,这下好了,还怎么跟那些人争宝贝呀。”
清脆的声音响彻小巷。
张悬溺二丈摸不着头脑。
张老怪满脸狐疑。
洛心满脸堆笑道,“少爷,我是不是演的特像。”
“嗯,像极了,我差点以为受伤的是你。”
郑泽站起身,走到铺子前,“二位,为何那口井要锁起来?”
“镇长安排的,咱老百姓也说不上话。”张老怪答道。
“我帮你们把锁链断开,这样就不用去巷外打水了,如何?”
郑泽语气诚恳,毫无破绽。
若是镇民答应破井,那位神秘的先生就没办法处罚了。
张悬溺猛点头。
张老怪无奈答应,反正不是他干的。
“你们站远一些。”郑泽运势欲动手。
“等一下,破井以后可以带我进去看看吗?”张悬溺问道。
“没问题。”
轰!
一记道法轻松地轰开了铁锁链。
郑泽迫不及待捎起洛心与张悬溺二人,一跃而下。
三人都有些吃惊。
井内竟别有洞天。
水井早已沦为旱井,干涸而竭。
约莫下落百丈后,三人踩在了松软的地上。
映入眼帘的竟是一条地下河。
张悬溺心中顿时出现数个疑惑,昨晚的落水声?
那朵莲花?
为何还有一条河?
郑泽兴奋道,“找到你了!”
地下河中央,一朵无根白莲静静飘着。
方才,郑泽坐在井边休息时,冥冥之中出现一个念头,必须要下井看看。
所谓的“运”,便是如此了。
一行人都没注意到的烂井,竟有大机缘。
郑泽并未像上次那般祭出缚灵锁。
压运物经过十年的气运累积,满是灵韵,寻常的办法不管用。
就在郑泽思索如何收下白莲时,莲花却慢慢从河中央飘到了张悬溺身前。
郑泽一愣,目光反复在张悬溺与莲花中横跳。
张悬溺蹲下身子,就要摘起莲花,“这就是你们要找的宝贝?”
郑泽大急,“别!”
若是碰它再溜走了,再想找到就难了。
这一叫喊,把张悬溺吓了一激灵,更是快速地摘起了莲花。
郑泽先是叹息,再是疑惑,最后震惊。
白莲老老实实地卧在张悬溺手心,并未化水溜走。
“呐,给你。”张悬溺递出白莲。
郑泽局促不安,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接过白莲。
来不及高兴,莲体又开始模糊起来,化为清水,从指缝流走。
郑泽脸色苍白。
张悬溺惊讶道,“你别跑呀。”
话音落下,清水倒回,莲体重新凝聚,躺在郑泽手上,不再有所动作。
“真听话。”张悬溺对着莲花竖起大拇指。
郑泽呆住了,久久说不出话。
直到地下河水面上涨,水井复苏,他才回过神,“此井并不是干涸,许是莲花压运同时也压住了水,如今莲花已收走,我们得赶快上去了。”
“少爷,他跑啦,他跑啦!”
洛心盯着张悬溺的背影,大喊道。
“兄台,快回来,危险!”
郑泽将莲花收起,追了上去。
“阿姐,阿姐!”
张悬溺不顾情况危急的水井空间,追着前方而去。
刚刚出现的虚影,他绝对不会认错,一定是他的阿姐。
气喘吁吁,七弯八绕,张悬溺来到一个地下洞穴口。
阿姐就是跑到这来了。
少年喘着粗气环顾四周,“阿姐!我是悬溺啊。”
无人回答,洞口的巨石突然塌了,张悬溺硬着头皮摸黑走进去。
他全身发冷,语气颤抖,“阿姐?”
漆黑一片的洞穴突然夺光异彩,让少年睁不开眼睛。
光芒散去,一柄剑静静立在洞穴的一处水洼。
剑身已经生了锈。
……
少年睁眼时,他已经回到了上边,躺在自己的床上。
他茫然地站起身,打开屋门,天是黑的,举目望去,一颗璀璨流星恰好划过天幕。
少年赶紧双手合十,呢喃道,“阿姐,阿爹,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