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第三章
长公主李明月的府邸选在了京郊，这是这位长公主唯一的要求。
她本就不是嫡出的公主，先皇在位时，她便和她的母妃一起在宫中很偏僻的行止殿中过着不好不坏的日子，她母妃其时对现今这位太后没什么威胁，膝下又只有一位不受宠爱的公主，是以从生下公主晋升嫔位到后来默默病死，几乎都无人问津。
要不是明月公主身边的嬷嬷，冒险拦住了安王的轿撵，就连李越也不记得宫中还有这样一位公主殿下的存在了。可嬷嬷冒得这一次险，日后回看，对明月公主而言，却也未必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安王在老嬷嬷的陈情下，得知了这位已经年逾花信，尚未出嫁也未出宫建府的公主，出于恻隐之心便在朝会上随口提了一嘴。
自此，李明月这个名字便成了伴随李越和沈璃一生而抹不掉的伤痛。替一位皇室公主操心婚娶之事，本不是安王分内事，但算起来安王是当朝皇帝的亲皇叔，那便也是长公主嫡亲的叔叔，这样算来，又是家事，也不算逾越，但无论如何，在安王心里都不是大事，在朝会提到，皇帝转给了礼部，礼部也没什么推拒之词，接旨去办理，这事在李越这里便算有了结果，抛诸脑后。
“后来，大概一个月之后，明月捎来口信说要见我，我本以为只是简单的道谢，却没想到……”李越语气很沉郁，讲到此颇难为继，便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做喘息。
“我……你留下来用午饭吧，赵婶做得西湖醋鱼可好吃了，每次都要烧上三五条，不然楼里的大家都嘴馋得紧，我都抢不过他们呢！”沈璃也不知说什么话来安慰这位每每总想置身事外，却总被无奈卷入皇室权力斗争的王爷为好，何况这次还连累的无辜的长公主。
“嗯？”李越还没回过神来。
“我记得王爷是挺爱吃鱼的呀！”沈璃开始撤掉桌上的茶具，换上杯盘碗盏，他们这一讲就从辰时中讲到了午时初刻，桌上的茶点不知不觉一扫而空，但也抵不住时辰一到腹中又开始饥饿起来。
楼中众人平日一道都在后院厨房旁的侧屋用饭，沈璃一向和他们一起没什么主仆之别，大家相处起来也其乐融融；
得意楼当然是有自己的规矩，沈璃对待楼中所有人都一视同仁赏罚分明，然而在这之上，大家互相之间相处得都很和乐，彼此间并无龃龉也无互相嫉妒诋毁的风气。
然而今日，沈璃第一次留外人吃饭，是以自己把规矩改了，他们二人单独在侧厅小桌上摆了几样菜汤并粳米饭。
“刚刚红豆的意思是……你平日……”李越颇不敢置信，迟疑着问道。
“是的呀，省一点来回布饭收拾碗筷的时间嘛！”沈璃不以为意的回道。
“那我……其实也可以……”李越心里第一次生出好像给沈璃添了麻烦的念头。
“那倒也不必，你若是与他们一起用饭，你叫他们如何自处啊？还请王爷好好认清自己身份尊贵，与我等平民百姓始终贵贱有别。”沈璃用略带戏谑的表情歪着头笑着看李越，看得他微微一怔。
李越自忖他在四境征战之时，也不是没有与将士们同甘共苦过，最惨的时候，生吃野物也是有过的，可转念又一想，若果他不是身份尊贵，李明月的嬷嬷又怎么会不求别人只求他呢？想到此处，再不言语，默默吃起饭来。
“你放心，明月公主的事情我一定会多加留意，尽力与那两母子周旋，必不叫他们阴谋得逞。”沈璃见李越半天不说话，只好开口说道。
“你倒很有自信……”李越不置可否。
“我没有自信，但也得尽力而为啊，我本来就是为了……”她本来就是为了来助安王而入的王府，只不过她当初的想法太过天真，就算是到得这大齐一人之下的安王身边，她能做的事也少之又少，更何况安王对她本也没那么信任，更像是发现新奇有趣的玩意，逗着开心的，而这并不是沈璃想要的。
而被赶出王府后，凭自己努力建起这座完全随她心意而行的得意楼才算真正实现她部分心中所愿，沈璃一直梦想着得意楼日后可以将触角伸到大齐各处，她能将天下动向第一时间握在手中，这样便能靠着手中的消息快速准确的消息对或昏聩或没落或陈腐的皇朝宗室施以制衡之术，沈璃明白此一事任重而道远，也很难向外人道她心中所愿，想来应该也没什么人能理解这种痴心妄想。
“什么？”李越的问话声把她从遐思里拉了回来。
“我是想说，我也想尽力而为，但现在有个拦路虎挡在我面前，赶不走，怎么办呀，王爷？”沈璃真的是把能屈能伸做到极致了。
“什么拦路虎？”李越饭毕放下碗箸便开始左右寻找，沈璃连忙端了杯茶水来，又转身去取了铜盆给李越吐漱口水。
“妾身就是想问问，给王爷办事，王爷准备给多少赏银啊？”李越听到此处突然一呆，他着实没想到沈璃替他办事居然敢要报酬，瞬间有点黑脸，起身拂袖要走，刚走出几步又想到李明月受自己所累无论如何也得设法施以援手，又脚步一顿。就这点功夫，沈璃已经放下铜盆从他身后赶上来，伸手死命拽住了他的一边衣袖。
“王爷你别生气嘛，妾身哪句说错了，妾身给你道歉，可是你看我这偌大的得意楼，人口这么多，个个都要吃饭还有好多日常花销，就算是给你办事那也得花银子啊……”她觑着李越的神色，越说声量越弱。
“所以你只是需要银子，不是为我办事要报酬？”李越突然问道。
“啊？这有什么区别么？”沈璃思来想去没抓住这两件事之间的区别。
“算了，不重要，我先给你写个手谕你去找郑伯拿现银；之后但凡有我名下封邑、钱庄地产的岁贡，我都划一些在你名下，这样够了么？”李越说着就找到了沈璃平日看账簿的地方，取了纸，写了几个字，盖了私印，递给沈璃；而沈璃此刻还在怔愣中，茫然着接过纸条，才突然回过神。
“等等等等……等一下，王爷，你在说什么田庄地产封邑的，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我是需要钱，但也要不了这么多……你，你该不会打我得意楼的主意吧，告诉你，绝对不会卖给你哦！”沈璃心一横，把纸条塞回了李越手里。
“不后悔么？”李越气笑了，问道。
“不，不行的，得意楼只有在我手里才能保证这些孤寡贫弱有处可去，要是换个人，赵婶、钱叔、莲蓉、蜜豆、糖蒜、板栗他们要去哪谋生啊……”李越听清了沈璃念叨的话，收起了玩笑之意，他也是此刻才发觉，这个他倚重信任的女子也不过才桃李年华，好像认真算起来比李明月还要小上一些。
李明月无父无母，但尚且还有他这个亲叔叔能替她想办法，可沈璃呢，他自己一个小娘子在这东京城里谋生，还在想着帮扶其他人，委实是真的了不起。
“沈璃，我没有要你的得意楼的意思，只不过，你早上不是说什么‘你们皇亲宗室有薪俸有封邑的岁贡，还有田庄地产的收入，我们小老百姓是比不了的’吗？嗯，现在变成我们皇室宗亲了，你也不是小老百姓了……”李越走近她，拿起手边的笔用力敲了一下她的头，沈璃这才回神。
“你该不会是为了我早上胡乱说的话就用散财来‘报复’我吧，如果是的话，那多散点，我喜欢！”反应过来李越干了什么的沈璃发现自己眼前的一个小难题解决了一点点，整个人都变得很狗腿。
“本王的银子也是有数的，你省着点花……”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沈璃跑去取了个团扇给他上上下下的扇风，然后似乎反应过来天气还没那么热，又放下团扇开始给他捏肩捶腿。
“王爷辛苦了，王爷散财辛苦了，王爷为大齐百姓辛苦了，王爷日日上朝也辛苦了！”沈璃上下一通‘动手动脚’。
“你够了沈璃，住手！行了，你就当是帮本王办事给的报酬，可以了吧？”沈璃听完就停手了，“嗯，早说不得了，行了，既然是报酬那我们得抓紧做事了，王爷请吧！”沈璃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得到了李越鼻子里一声冷哼，然后他迈着步子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