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冰燚鎏火
清玄马不停蹄地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待到这雪山脚下时，已是晨光熹微的时刻了。
冰燚山顶的雪水融化汇聚而成的一道河流蜿蜒而下，河边的红梅长势喜人，在这寂灭万物的凌冽寒风中开得愈发热烈夺目，顺着河流延伸的方向往上看过去，便见着那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顶在朝阳下闪闪发亮。
接下来的路马儿行走困难，马蹄很容易陷入深厚的积雪之中，清玄立刻翻身下马，将那马拴在河边的一棵梨树上，方便它吃草饮水。
“在这等着我。”
清玄轻轻拍了拍马背，留下句话便朝着上山的小路快步走去。
徒步翻过好几个冰雪肆虐的山头，一路上清玄只能眯着眼睛，跟着前方不远处几乎变成一个黑点的身影逆风而行，而自己身着一袭白衣，倒是很好地隐藏在这雪景之中。
“这大毒虫搞什么名堂？”
凌霄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停了下来，看着前方绵延数里的雪山，不断裹紧了身上的衣物却依旧被冻得直打哆嗦。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兀自嘟囔着：“净把我往这鬼地方派，定是有意要冻死老子罢！”
一直以来魔教的外派任务，尤其是和噬魂蛊有关的任务，蛊毒王都是交给清玄去办，这次却破天荒地让他出来办事。
昨日在养心殿内，凌霄以为蛊毒王叫自己上前是发现了自己的身份，缓步上前的短短一瞬，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自己如此缜密行事究竟是何处暴露了，连殊死一搏的准备都已做好，却没想到只是一场杯弓蛇影，那大毒虫并未命死士对他下手，反倒是让他来这冰燚山捕一种名为鎏火萤的稀奇虫子给噬魂蛊当饲铒！
当然，蛊毒王并未将鎏火萤的用途告知凌霄，最后还是凌霄提溜着自己派去刺探情报的那位前线的尾巴才得以知晓，下山的那七条噬魂蛊并未被彻底消灭，而是隐藏在七位死士的体内，以休眠体的状态陷入了沉寂，随时可能复苏并重新操控宿主，继续执行杀冰魄剑主的指令。
而蛊毒王在此等被动的情况下，只能启动另一个计划，那便是以鎏火萤为饲铒，加快炼蛊的速度，以魔教万千教众之力，趁七剑此时受伤严重对玉蟾宫进行突袭。
凌霄本想借前往冰燚山的机会先去给师父报个信，可没想到自己才刚出袁家界的关口，便发现有人跟在自己身后一路紧随，想来是蛊毒王派来监视自己的眼线。
眼看行事受限，凌霄只得一路吹着口哨让路上的鸟儿帮他去玉蟾宫找灵鸽传口信，至于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位，正好借此机会让他看一看自己的“忠心耿耿”！
为虎作伥这出戏，他可不能停下啊。
高山上的风如同冰刃一般割在脸上，凌霄也不知走了几个时辰才行至山顶。
他转头往后望去，也不知一路尾随而来的那人没有跟丢，回过头来，眼前便是约莫十来丈宽窄的火山口。
深不可测的高度和地下翻涌的岩浆让人一眼生惧，不断向上升腾的丝丝白气刺鼻又刺目，五一不在昭示着此行凶险万分，稍不留神便会葬身那熔岩之中，连全尸都捞不着！
凌霄绕着那环形的火山口走了一圈，舒展了几下筋骨，从腰上解下绳子的同时踹了踹一旁的被风化多年的岩石，确认足够稳固后，将绳子的一段在岩石上绕了几圈后系了个死结，另一端扣在自己腰上。
他小心翼翼沿着石壁爬了下去后不久，清玄疾步上前，探身去看，除了系在地面岩石上的那根麻绳还悬在半空中晃晃荡荡，凌霄的影子早已在那白雾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清玄扯了扯手边的绳子，竟是空的！他心中一惊，凌霄不会是掉下去了吧？
清玄再次上前眯起眼睛朝下望过去，目光突然被底下的什么东西锁住了似的，移不开眼。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地底岩浆里面升起来了，一闪一闪的红色亮光透过上空的白雾映入眼中有些模糊，但可以确定的光点越来越密集，不多时便汇成一片血红！
清玄正欲退后一步拔剑做出随时防御的姿态，却见这一大片模糊闪烁的红色突然朝着同一个方向的岩壁飞去。
也正是在此时，他终于见到了凌霄被照亮的身影！
见他此时正站在一个向内凹陷进去的岩洞边缘，挥着剑迎战那些突然朝着自己攻击过来的光点，清玄如释重负地低声自语了一句“没死就好。”
越来越多的光点从岩浆中升起，将岩洞处的那人的身影照亮又覆盖，清玄只听到一句脏话从那堆光团中传了上来，他赶紧拉了拉一旁的麻绳，确认结实后，一个飞身跳下火山口，蹬着岩壁滑了下去。
凌霄知道有人跟在自己身后，也并不意外那人会在此时对自己出手相救，但当他看到清玄的脸时，还是讶异了一番，不禁脱口道：“是你？”
凌霄如何也没想到，被蛊毒王派来一路监视自己的眼线竟是清玄。
他从花纹壁虎那处探听到了蛊毒王先前在殿内与清玄的对话，这才知道当年七剑合璧后，正是清玄一心坚守在黑虎崖总坛，这才留住了那几个原本打定主意要散伙下山的统领，由此魔教余烬不灭，直到一年后黑小虎归来，魔教迎来东山再起之日。
清玄立下如此大功，所居之位本应远远高于凌霄，但因他不愿同蛊毒王虚与委蛇，蛊毒王又是个小肚鸡肠的主，自然也不肯全力提拔。
而凌霄就不一样了，他趁着蛊毒王上位魔教易主之际，利用黑虎崖内部动荡人心不稳的机会混入其中，这几年在魔教扮演的忠心不二狗奴才形象，倒是很让那大毒虫受用。
只是当年老教主的覆辙在前，先后被护法凌照和副教主马三娘背叛，蛊毒王不肯对任何一个近身之人付诸信任，因此凌霄也拿捏不准他在想什么。
上冰燚山捕杀鎏火萤用以炼蛊一事，按往常行事的规矩应当是清玄的任务，一开始凌霄只觉得因玉蟾宫计划失败一事，蛊毒王已经无法信任清玄了，可他又派清玄一路紧跟，眼下不被信任的反倒像是成了自己。
可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也能想到围剿玉蟾计划突然失败，矛头直指的难道不应该是与黑小虎独处过片刻的清玄右使吗？更何况这右使和黑小虎之间，似乎交情还不浅的样子。
凌霄一时思虑，差点没防住新一波鎏火萤的进攻，好在清玄及时地拉了他一把，帮他挡住了。
此等危急关头，他也再无暇去想这蛊毒王究竟是在打什么算盘，赶紧挥剑加固防守，也没忘龇着牙朝清玄笑道：“嘿嘿，多谢右使出手相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血红色的光点撞在剑身上当当地响，清玄本不想应他这句话，思索了一瞬后回答道：“教主命我暗中跟随，有必要时出手相助。”
他把自己对凌霄的出手相助都归结于教主的命令，忽略过自己那时对他的担心，又欲盖弥彰地补上一句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见清玄在自己面前依旧装模作样地维持着右使的身份，凌霄也不甘示弱地洋洋得意道：“自然是帮我们教主捕炼蛊用的饲饵，鎏火萤！”言语神态中大有“教主把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了我而不是你哦”的优越感。
他漫不经心地舞着剑花，那红色光点触到剑身就掉落在了地上，失去光亮后便能看仔细了，竟是一些拇指盖大小的虫子，再一看，遍地都是这些小虫子的尸体。
看来这就是自己要找的鎏火萤！
凌霄从没见过鎏火萤这等炼蛊的饲铒，只听蛊毒王提起说这种虫子生活在冰燚山的火山口内，他以为鎏火萤像蜜蜂一样，将巢筑在岩石峭壁之上，便下到这岩壁之上。
发现这个凹陷的岩洞后，他便停在此处找了找，却不成想一群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红色光点朝他袭来。
凌霄面露喜色惊叹道：“没想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今天一定要把这些鎏火萤统统带回去，以助教主成就大业！”
这岩洞过于狭窄，压根施展不开手脚，尽管两人后背都已经贴到一起了，也只能以剑身在这群层层包围的火萤之中隔出一个极小的空间，不断有虫子从地熔岩之中飞上来，饶是二人将剑花舞得密不透风，也隐约可见难以抵挡之势，清玄几乎被一只鎏火萤咬到，冷下脸果断说道：“先上去。”
“行，我给你掩护，你先爬上去。”凌霄答应得爽快，下意识地让身旁的人先走：“这小虫子邪门得很，鬼知道让它咬上一口会出什么事，你小心一点哟！”
不待他说完，清玄早已在虫潮中破出一条通道，身手利落地攀住垂在岩壁上那根麻绳，足下借力，三下五除二地跳出了火山口，一阵寒风呼啸而过，他反手将绳子在自己手掌上沿着虎口缠上几圈，叫了一句“凌霄！”后，瞬间就感到绳子绷紧了。
清玄蓄足了力往上一提，凌霄便如方才那阵寒风一般呼啸着单膝着地落定在自己面前，又抬头咧嘴一笑：“幸好右使没把我丢下跑咯！”
这话摆明了是一句废话，若清玄会不顾他死活，那方才也不会跳下去救他于危难。
但凌霄也发现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有些不受控了，总是忍不住说一些不着边际的废话，或许是从发现那只黑鹰开始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太过罗嗦惹恼这位脾气不好的右使，清玄竟唰的一下拔出了身侧的佩剑，直直朝凌霄的脖子削去！
凌霄恨不得把出口的话吞回去，却只感觉一阵剑风划过脖子，然后有个小东西轻轻掉在了自己的肩上。
他用力地咽了口唾沫，瞪大了眼睛偏过头一看，原来是躲在自己发间的一只火萤，还连累着他的一缕青丝一并被削了下来。
“恩人呐！”
见凌霄用下一秒就要涕泗横流抱住自己的神态望过来，清玄赶紧拿起拿起剑鞘抵在他的胸口上，阻止他朝自己靠近，尽管凌霄早已不是那个惹他生厌的狗奴才了，但清玄并不想被这种傻子沾上。
他不放心地朝火山口看过去，手中的剑并未归鞘：“现在可还没彻底安全。”
凌霄打了个寒噤，想着两人方才在那崖壁下后背贴在一起时倒是挺暖和，他从衣袖中伸出两只手指拨开了抵在自己心口的剑鞘，不动声色地朝清玄挪了过去。
眼看着凌霄已经挪到了自己身边，那火山口却不见任何异动，清玄瞥了他一眼命令道：“过去看看。”
凌霄一想，抓捕鎏火萤是自己的任务，他没道理推脱，只得舍了这近在咫尺的暖意，前去查看地下的情况。
没想到原本笼罩在岩洞处的那团红光已微弱不可视，那群鎏火萤非但没追上来，反而已经退回到了地底老巢。
凌霄松了口气，就势坐到了火山口边堆积的岩石上，他选择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支起了一条腿，将胳膊肘架在膝盖上摸着下巴，脸上露出极少出现的认真思考的神情来。
他不解为何那鎏火萤会没由来地朝自己发动攻击？
方才大有要将自己和清玄二人啃噬殆尽的架势的虫群又为何没有跟上来？
在崖壁下时凌霄试着和那群虫子沟通过，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鎏火萤的智力过于低下，无法交流，难怪只能当作是蛊虫的饲铒了。
又是一阵彻骨寒风呜呜过境，凌霄打了个喷嚏，忍不住自言自语道：“上面好冷啊，还是方才在底下的时候暖和点儿的好。”
这话还未落下，他像是受到了点拨似的，突然想通了其中缘由。
难不成这鎏火萤也怕冷？
凌霄立刻扭头地朝清玄望过去，正准备将自己的猜想说与他听，只见清玄正拧着眉细细地拍去自己衣裳上沾到的灰尘。
不知怎的，凌霄在这时想到了那片沾在清玄衣袖上的墨迹，已经涌到喉咙口的话突然打道回府，转而又出口一句：“这么怕脏还穿白衣裳出门啊？”
清玄没理会他这一茬被自己认作是嘲讽的话语，理了理衣襟，瞥了他一眼问道：“情况如何？”
“暂时安全。”凌霄走到他跟前，故作神秘道：“我知道这鎏火萤为何不追出来了。”
“怕冷。”
清玄脱口而出的三个字把凌霄思索了半晌才得出的结论直接噎回了肚子里。
见他哭笑不得地望着自己，清玄心底忽而生出一种恶作剧成功的喜悦来。
凌霄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不过和凌霄相比，他还多知道一件事。
这生活在地底熔岩之中的鎏火萤，非但不是噬魂蛊的饲铒，而且还是以噬魂蛊为食的天敌！
“鎏火萤常年以火山岩为食，新鲜血液对它们而言是极大的诱惑。”
昨日凌霄受命离开养心殿后，蛊毒王竟让清玄跟在他身后，为的就是让他伺机牺牲凌霄，放干他的血将所有鎏火萤一网打尽，如此一来，就算是七剑想要借鎏火萤根除那些死士体内的噬魂蛊，来冰燚山后也什么也找不到。
与噬魂蛊有关的任务，蛊毒王一向都是交予清玄去办，这次也不例外，真正出发来冰燚山捕鎏火萤的人是清玄，而凌霄，仅仅是一个诱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