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此去经年
在如心倾尽全力的一招冰天雪地之下，剩余六名死士体内的噬魂蛊受到了显著的压制，发现几人的行动迟缓了许多，虹渊和谷雨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先后跳出了六人对内的包围圈。
萧无端见状心领神会，低声对莎丽和大奔说道：“虹渊要行动了，我们千万要守住这个包围圈，绝不能让他们六个冲出来。”
并肩作战数年，七人之间的默契早已深刻入骨，语毕他又不放心地转向凌照关切道：“还能撑多久？”
“放心，尽量会撑到神医办完事。”
这些魔教死士在被植入指令后，非战死不能停手，但为了给武林同道一个交代，他们不能让这几人死。
再者，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丫头毕竟不是真的冰魄剑主，内力不纯，心法不稳，施展出的冰天雪地也不到火候，想要彻底灭掉这噬魂蛊还远不够，但好在至寒的剑气拖慢了这些死士的动作，如此一来神医的那些个安神昏睡丸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让他们先睡过去，这蛊虫再厉害，总不可能操控着沉睡的人来发起攻击。
虹渊同谷雨言简意赅地商议了两句后，再次跳进了几人高速移动的重影之中。
他找准了机会绕开了密不透风来来回回的刀剑和拳脚，在六名死士的颊车穴处分别点了一下，谷雨早已跳上了高处的屋檐，就等着他们张嘴的瞬间，从指间弹出了几枚暗色药丸。
虹渊再次出手直点天突穴，终于药丸入喉，死士沉睡。
眼看玉蟾之难暂得解除，凌照也再也无力强撑。
在替虹渊挨了半掌后，他体内真气早已凝滞多时，摇晃了几下身子后直直倒地昏了过去，谷雨赶紧叫大奔背他回屋。
虹渊让萧无端和莎丽去查看那些死士的身份，自己则火急火燎地朝着衣兰海奔去。
谷雨回头望去，只见场面一片混乱。
方才使出冰魄剑法的那个黑衣人早已摘下蒙面巾，那无比熟悉的容貌映入眼中，竟是当年在苗寨中遇到的小女孩如心！
如心提着冰魄剑走去的方向，一顶斗笠掉在了一旁，而那个心口插了一柄长剑倒地之人，居然是阔别多年的黑小虎！
眼见虹渊抱起衣兰海踢开一扇房门，大奔背着凌照跟了进去又被赶了出来，如心倒地，黑小虎昏迷，谷雨一时不知道该先救哪个才好。
在这当口莎丽和萧无端的惊呼声又在身后响起，谷雨只觉得脑子都要炸掉了，他一转头只见二人揭开了好几条蒙面黑巾，面前那群昏睡的魔教死士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其中之一居然是一年前失踪的武林盟主，叶龙苍！
尽管已经做过江湖名人录的调查了，但亲眼看到的画面却依旧对几人造成了莫大的冲击。
谷雨下巴一次又一次地往下掉，看来接下来得日子里，自己有得忙活了！
黑小虎醒来的时候天已全黑，他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但醒来时一个念头却无比清晰地落到了脑子里——这里是玉蟾宫！一个曾在心中勾勒过千百遍，却在此之前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然不等他看清这房内的处处装潢，“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黑小虎瞬间提起十二分的警惕，见来者是七剑中曾戏耍过自己神医，不快地闷哼了一声。
谷雨正给他送药过来，见他要起身，来不及把药放下，赶紧上前伸出一只手来制止。
“我说少主，你还真当自己不死之身呢？你这剑伤伤及心脏，这次救你是看在你替宫主挡剑的份上，我劝你可别乱动……”
黑小虎将他的话当耳旁风，毫不客气地问道：“如心呢？带我去见她。”
“不行！”谷雨斩钉截铁地拒绝，随后转念一想，如心这事大家都没弄明白，不如现在问个清楚，他嫌烫似的把手里的药碗搁到桌上，搓了搓手，换上一副好生商量的语气：“让我带你去找如心也可以，不过你得先给我说说，这几年都发生了些什么，如心当年不是被刺了一剑吗？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是怎么落到了那蛊毒王手上？”
“我现在没空跟你说故事。”黑小虎冷冷道，推开谷雨，下了榻来，脚步虚浮地往外走去。
谷雨也不拦他，在桌前坐下给自己到了杯水，慢悠悠地品着：“行，那你自己慢慢找吧，玉蟾宫家大业大，少说也有百来号房间，你尽管一个个找过去，也不知如今内力尽失的少主能撑到第几间房。”
黑小虎在即将踏出房门的当头停住了脚步，仅仅是这几步动作，已然让他浑身直冒冷汗。
他回身走到桌前坐下，端起谷雨刚拿来的那碗药一饮而尽，药材奇特的苦味在嘴里久久未散，甚至一个吞咽的动作也牵扯得伤口生疼。
这神医说得不错，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内功深厚到能视伤痛为无物的黑小虎了。
谷雨得意地翘起二郎腿，正准备听黑小虎将这一切始末道来，却没想到他却率先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知道为什么六年前我会出现在朔北吗？”
六年前，正是七剑遇见如心的那一年。
正是在那之前的一年，七剑听闻黑小虎死而复生持教主令归来，无一不是大惊失色。
和朝廷的和平盟约方才结下不久，尚不稳固，若黑小虎此时率魔教士兵兴风作浪，恐怕这一次就不仅仅是江湖事江湖毕了。
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七人不愿仅凭泛泛之言便笃信于此，寻了他整整一年，才终于在朔北再次见到了这副口口相传的“不死之身”。
当时他们带着即将要毒发身亡的如心，以救人为目的，和黑小虎周旋了数月，直到他再次离开，销声匿迹，也无人知晓当初分明在地雷阵中被炸死的魔教少主为何会重生于世。
黑小虎显然也没指望他能给出一个答案来，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因为那是无常的家乡。”
“无常？”
谷雨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皱了皱眉：“谁是无常？”
“他是我的下属，亲信，是我的半个朋友，”黑小虎很少有过将他人视作朋友的念头，但无常的确是不可多得的那一个，他说得毫不犹豫：“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并非是教众口中的不死之身，当年在地雷阵中他根本就没有死，只是被爆炸产生的冲击震得心跳和呼吸暂停，而老教主本就因病癫狂，亲眼看着骨肉殒殁在自己怀中，才惊觉自己执着多年的那个一统江湖的梦想，终于成为了一个泡影。
心死之下，他将教主令连同着自己的狼子野心一并为爱子陪葬，而后他不顾所有一心追杀七剑，将安葬少主的事宜交给了黑小虎的侍从无常。
无常受命，却在竹林中盖了座空坟冢，他悄悄带走了黑小虎的尸身前往穹窿山，以自己的性命为药引，让乾坤二老复活了他。
黑小虎醒来后，花了一年的时间在穹窿洞继续修行，再次出山后，他又花了一年的时间将散落四方的魔教教众重新聚集，这一次他要不惜一切，为父报仇！
在对七剑实施最后的突袭围剿前，黑小虎带着无常的骨灰回到了他的故乡，七剑合璧的威力是何等强大他不是不知道，所以他更清楚若是不早一些带无常回来的话，以后也许就没有机会了。
他本想速去速回，却没有想到在那片草原意外地停留了那么久。
在那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最终以如心为他挡下冰魄剑而殒身结束了那段难了的恩怨。
他带着如心的尸身再次去了穹窿洞，却被乾坤二老告知如心和自己不一样，她没有深厚的内力来支撑此等强大的枯木焕春之术，若要勉强，哪怕活过来了，也只能落得个心脉俱损、与废人无异的下场。
为了让乾坤二老救她，黑小虎将自己毕生内力渡给了如心。
他已经没有了那个总是骂他不成材的父王，放下了心里的恨之后，也没有了往昔的对手，曾经无比执着的力量此刻对他而言，最大的意义也是能够将眼前这个小女孩救回来。
如心在穹窿洞挨过了七日，在她苏醒之际，黑小虎惊喜之余却发现她的身体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内力。
说到底，黑心煞掌的真气太过霸道，黑小虎用了十年时间才能将其驯服为己所用，可如心却做不到，无奈之下他只能以金针封住如心的几道大穴，努力让她做个普通人。
这边的致命剑伤好了，如心体内未解的蛊毒却再次发作，乾坤二老说自己也无能为力，让黑小虎去找魔教二堂主讨要蛊毒解除之法。
彼时黑虎崖的众将士已在清玄的统领下厉兵秣马多时，正士气高涨，枕戈待旦，只待黑小虎安葬了无常亲随的尸骨自朔北归来后一声令下，讨伐七剑，众人没想到他们没等回那个人心所向的不死之身，只等到一句“魔教易主，诸位莫送”和一个无从服众的新任教主——鲜少现身露面的二堂主，莫知航。
黑小虎最终以一块教主令，让莫知航交出了蛊毒的解除之法。
其实他还有很多方式可以选择，他没有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内力尽失一事，仅仅凭借他这张脸，便可继续震慑万千教众，但他觉得有些累了，在失去父王、失去了对手之后，他不知道继续守着魔教对他而言还有什么意思，所以莫知航说要教主令，他便给了。
是以莫知航凭着这块玄铁令牌，坐上了魔教教主的位置，自立为蛊毒王。
从此黑小虎带着如心归隐于喧嚣市井六载，再不涉足江湖。
这六年内的很多事情被黑小虎一笔带过，他只说到一件事，便是如心体内的内力非常不稳定，因此每一年都要以金针封穴一次，而半年前如心的那次出走正与此事有关。
具体的缘由黑小虎没有说，但他告诉了谷雨，如心打晕了跟随了他二十余年的老仆人，在金针并未入体封穴的情况下离开了。
黑小虎知道如心这样早晚会出事，若是被黑心煞掌的至邪内力控制，不是杀人便是杀己。
这半年来，他寻遍了大江南北，却始终未闻如心的半点消息。
他去过穹窿洞，可乾坤二老已仙逝多年，他又去了千丈漈，找到了黑心煞掌的创始者——既是自己幼时师父又当过他那已故父王的师父的北斗先生。
自多年前迷魂台一别后，北斗便再没见过这个小徒弟了。
黑小虎的臭脾气北斗一清二楚，自从他母亲白梨去世后就转了性子，后来在迷魂台练功的日子里，虽悟性韧性还算让自己满意，但那身骄纵狂妄的性子也没少惹自己生气。
他没想到这个不可一世的混账玩意儿竟会低声下气来求自己寻人，一问才知道十载闭关苦练所得的功力全都给出去了，又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数落了黑小虎半日后，北斗总算是答应了他的请求，昨夜恰好窥得黑心煞掌的真气踪迹，竟是出现在他再熟悉不过的袁家界！
今日卯时不到，黑小虎便收到老师父差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信。
他刻不容缓地策马赶往黑虎崖，途中设想过无数种如心会出现在黑虎崖的原因，但无论如何，他都已做好了要将如心带回去的准备。
还是那句话，单凭借他黑小虎这张脸，便可继续震慑万千教众，要从黑虎崖带个人走算什么难事？
可他没想到在养心殿前，却被曾经的下属告知如心来了玉蟾宫。
末了，黑小虎端起手旁的水壶，不顾伤口的疼痛仰头一连饮了几大口，这才将口中药材残余的苦涩冲散了。
尽管他从始至终都未提及衣兰海，可眼中的情绪却暴露了一切。
其实他很想问问谷雨衣兰海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但垂头看了眼自己胸口被层层纱布包裹的伤口，又觉得这话问得没什么意思。
有自己替她挡了这么一下，她能有什么事呢？
本以为这些年不见，不想，不念，彻底隔绝与她相关的所有消息，便能让自己从那一段为世人所不齿的旧事之中脱身，却想不到当年为她做不到的事，却在赶到玉蟾宫看到她直面利刃时，以这样一副□□凡胎之躯做到了，他甚至没有时间再去想这样做值不值。
“造化弄人啊！”
谷雨叹了口气，把黑小虎的话又细细揉碎思索了一遍：“也就是说，这半年来如心身上发生的事你一无所知？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黑虎崖？又为什么要替蛊毒王卖命？你一概不知？”
见对面那人神色变得有些许怪异，谷雨赶忙避开眼神解释道：“黑小虎，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并非对你口中之言有所怀疑，只是觉得奇怪罢了。”
按凌照之前所言，魔教那个不为人知的二堂主专职制作各类药物，却不知如今沉迷于虫蛊之术的蛊毒王，竟和这二堂主是同一人！
难不成他是觉得自己曾经为魔教制药的堂主身份拿不出手，所以上位后才让手下把这消息捂得严严实实？
看来还真是个小气的主。
另外黑小虎方才的话语中，提及这蛊毒王原名莫知航，难道是天云山莫氏的人？
莫氏三支派正是心蛊、虫蛊和药蛊，难怪那大毒虫鼓捣的不是药便是虫子了。
如此说来，莫氏出了个投靠魔教的叛徒啊！
莫知航，莫知航
谷雨嘴里不住念叨着，突然想起自己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莫知航这个名字，可是任凭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起来了。
黑小虎看着眼前这个抓耳挠腮口中念念有词的神医，只道他一向神神叨叨，出口的话又有一些不耐烦了：“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带我去见如心。”
谷雨让他这一句话将心思拉了回来，也没工夫去想那个曾经见过的名字究竟出自哪里，他为自己方才的失态感到了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说道：“总之你救了小如心的命，又替她解了蛊毒，我先代七剑谢过你，带你去见她之前，我也愿意为你解答一个问题，那便是为何如心会来玉蟾宫刺杀衣兰海。”
“她被蛊虫控制了。”黑小虎早已猜到答案，蛊毒王的那些破能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也没有人比他更看不上。
“那你可知如心被何种蛊虫所控？”
黑小虎的眼神愈发没有了耐心，他不想浪费时间听谷雨在这卖关子，朝他一瞪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知心噬魂蛊，此虫畏寒，因此冰魄剑主成为了蛊毒王的心头大患，他想杀她，却忌惮于她，而如心六年前正好学过冰魄剑法，蛊毒王便利用她来达成目的。至于为何如心最终没有下手，噬魂蛊的指令为何会突然失效，我想，这可能跟你黑小虎的出现有关，所以有些问题，得由你亲自去找她问才能得到答案。”
黑小虎明白谷雨的话中之意，他想通过自己搞清楚噬魂蛊失效的原因，无非是利用而已，他不在乎。
“你随我来吧”
跟在谷雨身后走出这间客房后，黑小虎看到玉蟾宫来往忙活的宫女，突然只觉伤口那处又重重地抽痛了一下。
接下来会在这宫中遇到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