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自废
在未央宫里,等怀烛真真寻来了宇文括的画像,彦辰反倒愣愣坐着不敢看。
事实就摆在眼前,无论如何都躲不过。
他还是接过手,打开画像。
彦辰凝视着画像,过了许久才哄然大笑起来,竟笑出了眼泪,“原是如此,本宫所得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女皇的风寒痊愈以后,再也没踏足过未央宫,彦辰明白若如不能过了这关,日后就再无复宠机会。左右时间闲暇,彦辰站起身拿过逐风弓,就走出门去。
不过是些昔日忘不了的情分,彦辰会一点点在女皇心里留下新的悸动。
两月以后,春寒料峭。彦辰已经猎上上百只瑞雪狐,制好一匹可以铺床的瑞雪毯。
她身子弱,惧冷,有了瑞雪毯,夜里入眠应会好睡眠。
彦辰再次走到紫宸殿外时,心里没有任何底气,手里抚过瑞雪毯,如若女皇连他的任何东西都不想再看到了,该当如何。
可日子总要过下去,总得先试试。
“执剑人,麻烦你为本宫通报一声,本宫想见见陛下。”彦辰作揖道。
长安抱拳还礼,解释道:“裕贵君,陛下早已允许你自由出入紫宸殿,现下也并未废此特权,不必通报。”
“不过,陛下此刻正在后殿泡药浴,还请裕贵君先在前殿等候。”
院判正巧过来等着给女皇请平安脉,听此消息,脸上大惊,慌忙问长安:“陛下此回传的是温水,还是烫水?!”
所问的问题也不是什么大事,长安心里疑惑,还是如实回答院判:“陛下素来喜欢泡在滚烫的浴池里,前月陛下病了,痊愈后忙着处理朝政。此回陛下好不容易得了空,传的是烫水,想好好泡泡。”
“不可啊!”院判急促道,说着还要闯进殿里。
听话语不对,长安一把拉住院判的胳膊,急切问她:“陛下究竟有何事?”
院判急匆匆说明:“半月前,微臣为陛下诊脉,陛下脉象虚浮,又一直混杂不易辩清,所以不敢轻易下判断,就没向陛下禀明。”
“陛下虽气血两虚,但那日的脉象却指下圆滑,如珠走盘,似是孕脉。”
“已过了半月,本应该胎气稳固,微臣想来确认陛下是否真是孕脉。怀娠的人不宜泡滚烫的汤池,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怎么可能!?”长安不可置信,“绝不是孕脉!”
彦辰插入话语,讶然向院判问道:“有几成把握?”
“四成。”院判说完又指着殿里,急着说:“我等别再讨论了,救陛下要紧!!!”
正好也不差这一次告罪,彦辰越过长安身边就进殿去。长安深深望了彦辰一眼,想拦住他的手还是松了下来。
浴池室内热气腾腾,灯火葳蕤,盈盈水上浮来乘有鲜瓜果子的端板,花瓣随水波晃动。在侧伺候的仅有宫令一人,女皇背靠浴池一角,青丝还未湿透,柔顺披在后肩边,在芙蓉花屏风的遮挡下难掩香肩软背的动人心魄。
又有了非见她不可的理由,心下勇气更甚。
快步走进后殿,真真看见女皇就在眼前,彦辰反倒停住脚步,不敢上前。
彦辰只好背过身去,恭敬作揖行礼:“臣,参见陛下。”她一定很讨厌我的再次出现。
女皇坐怀不乱,依旧安详泡在浴池里,从容说道:“不知裕贵君所来何事?”
一时哑语无语,彦辰语塞:“陛下,今夜月色美妙……”
见彦辰语停半晌,想是有什么不足在他人面前说的,岫玉先一礼道:“陛下昨夜还觉得床褥不够暖,锦被多了又觉得厚重。”又含笑接过彦辰手里的瑞雪毯夸赞:“不如试试裕贵君的毯子,奴婢现在就去铺上。”
“伺候陛下的事,还有劳裕贵君了。”
岫玉少见女皇和哪位皇夫这样闹过别扭,望俩人之间能把事情说开,和和美美便好。
等岫玉走了,彦辰再次开口:“还请陛下移步正殿,臣有要事禀告。”
“彦辰。”女皇冷冷唤了他的名字,却不想只是为了打发他,“你先回未央宫,朕明日再听你的要事。”
所有的疲劳都在温热的水里疏散,女皇不想这片刻的美好被打扰。
别无他法,彦辰在心里思忖一番后,还是跪下请罪,“臣无才无德,不配侍奉陛下,自请废去贵君之位,贬为庶人。”
女皇颇感意外,知道他背身不见,无所顾忌地走上玉阶,擦了身上的水珠,随意系上了衣裳,才到他面前问道:“为何?”
在女皇虚扶一把后,彦辰无动于衷,还是低头跪着。之后女皇又使劲拽他一把,他依然不肯起身,“陛下,臣意已决,还愿陛下成全。”
想来想去,无非是为了前两月那夜的事。
“朕那夜病了,不过是和你有了肌肤之亲,心里有些芥蒂。冷了你两月,是朕不对,你也用不着那么无理取闹。”女皇从衣物里拿出随身玉佩丢到他怀里许诺:“今夜朕就留宿未央宫,以此玉为证。”
“不,臣是诚心觉得不配再待在陛下身边,才自请废位,不为其他。”
女皇神色有些激动,因为他的事本就五味杂陈,现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心绪扰动,随后身子微微一颤,在眼前一黑时紧紧扶住身旁的花柱。
她枯瘦了许多,身量也变轻了。彦辰跪着扶了一把,“陛下,陛下可是不舒服!?”
“你既已经下定决心,就在这跪上一夜,好好思量,若明日仍想成为庶人,朕愿成全你。”丝毫不领他的情,女皇拂袖离开,语气里尽是心力交瘁的疲倦。
迈步出门时,女皇听到彦辰伏首拜道:“多谢陛下。”
与其等着女皇知晓怀有身孕的事后废了他,不如他先废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