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笛音
月白风清,良夜漫漫。殿内人影绰绰,女皇半松发髻在烛火下绣上几笔荷包,因着彦辰想要,又没有过多时间,潦潦绣了只米粒般大的蜜蜂就抛给彦辰:“裕贵君,将就着用罢。”
彦辰默然走到女皇身边,一坐下就刻意将手揽在女皇细腰间,另一只空余的手,自然也不能闲着,替女皇揉揉酸累的白玉手指。
料定女皇在棠梨宫,天天见惯了北凭风那副清淡雅致的扮相,彦辰稍许打扮一番,别有惊鸿,而不俗气。
彦辰唇上水光潋滟,半边身子都倚靠在女皇肩上,花言巧语着:“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陛下肯为臣绣上几针,已经是皇恩浩荡,臣不敢贪心不足。”
他那洇着水色的眸子紧紧盯着女皇,盈盈灯火下,有说不尽的氤氲温柔。
女皇冷了嗓音,反手一小巴掌打在彦辰的侧脸上,并且问道:“是想要权了,还是想要钱?”
“有事说事,少油嘴滑舌,朕不喜欢。”
事出反常必有妖,女皇不相信才少了些见面的夜晚,他就如此思念。
彦辰不惊不慌,继续携着笑容,“就算挨上陛下几百个巴掌,臣也要说。”随后还真在脸上轻批了一下。
“臣想陛下了,巴不得独占陛下。若可以,臣更希望病的人不是贤君,而是臣,让陛下时时刻刻记挂着臣。”
女皇看着他的那张脸,思绪再一次沦陷,坠入迷雾里,仰唇贴近他的脸。
“让朕看看,有多想。”
“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在岁月里时时叹息的日子,她过够了。
自始至终,不过想做个只懂浪酒闲茶、卧柳眠花的人罢了。
方才还在诉说柔肠,还未一吻芳泽,彦辰心中一颤,立即痛得往后一倒,幸好及时用手撑住,才没倒地。
女皇见此情形,扬声让殿外的人去传御医。
再高明的御医也解不了沧溟国的蛊毒,弄不好反会打草惊蛇。
彦辰强忍片刻,故作寻常的平静模样,好似不想大惊小怪,叫回传御医的人,又对女皇说:“陛下,臣无事,用不着请太医。”
女皇不肯就罢,着急道:“凭风就是隐忍不发,怕朕担心,一再隐瞒病情,导致现在药石无医,朕恨不得屠了棠梨宫上下所有为他隐瞒的人。想到最后,最该死的是朕,是朕忽略了他,否则再怎么隐瞒,朕也能察觉。”
“陛下,臣不会的。”她眼里满是懊悔的泪水,彦辰抱着她轻抚后背。
这场争执是在一声声悲伤婉转的笛音中结束的,从寂寞殿门外飘扬进来。
女皇听出笛音的主人是谁,沉默一会儿,低叹道:“如若他愿意重新活在这世上,也是好的。”
彦辰疑惑望向殿外方向,“陛下说的是谁?”目前所认识的,并无擅笛者。
“是欧阳常御,你们应还未见过面,自朕登基以来,他就把自己锁在宫殿里,多年从不踏足后宫一步。”
女皇携着彦辰去殿外一看究竟,凄凉月色下,月辉洒落一地,欧阳魅离一身轻薄素衣跪在冰凉光洁的玉阶上,头发梳得整齐,未戴发冠,活脱脱的一副可怜落魄模样。
魅离的笛音不止,唇际冷得泛起一层白,晚风一吹,摇摇欲坠。
还未等女皇开口,魅离先俯首称罪,叩首一拜,“陛下,臣偏执多年,辜负陛下厚爱,”
“臣有罪。”
“常御言重了,你并无罪过。”女皇将宫人送来的毛裘披在魅离身上,亲手扶他起身,“这首曲子,是我们一起谱的,朕很高兴能再次听到。”
女皇顺势怀旧,又提及近日天气变冷,照例赐下一堆财物给魅离。
回宫时,离紫宸殿好远些,从未打过照面的俩人从无语冷寂,才有些锋利的言语。
彦辰冷笑:“常御好本事。”
魅离也丝毫不怯懦,笑道:“裕贵君折了臣放在陛下身边的棋子,可不得另想办法。”
“哦,”彦辰装作想起来的样子,“你说的是那个近侍。”
“可笑贤君还以为自己给陛下找了多么温柔体贴的一个人,却不想是常御早早就打好了主意,借贤君的手,送给陛下一个枕边人罢了。”
“之前的事,臣可以当做是裕贵君不想让人分了宠,如若之后裕贵君会阻碍与己不相干的事,莫怪臣翻脸无情。”
面对这样的警告意味,彦辰也只能用和善的态度,好言道:“日后本宫还要依靠承御的一臂之力完成大业,自然不会做对承御有任何敌意的事情。否则本宫在这皇城里,可就孤立无援了。”
魅离始终保持着别有意味的笑容,“在此,先恭贺裕贵君早日完成大业。”
不同路时,魅离依然跟着彦辰,彦辰冷冷止住了他,好言相劝:“更深露重的,常御不必相送,定要好好保重身体。”
魅离不作推辞,利落转身回清霁堂。
走回宫里,彦辰才放心倒在榻上忍痛,见怀烛回来,抱有希望地问:“沧溟国送药来了么?”
空着手,怀烛怯怯道:“还没有。”
潜邸旧人能释怀,与寻常皇夫一般在晴朗阳光下射箭骑马,赏景谈笑。女皇才又卸了一桩心事,不过这份快乐并没有维持多久。
初雪那天,北凭风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