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旧相识
天色破晓,女皇着好朝服,停步在棠梨树下,静看枯叶飞落到脚边。
干枯脆弱的生命,一朝飘摇无所庇护。
看惯悲欢离合,见过生死离别,如今还是忍不住为生命的陨落而心痛。
即使不爱了,凭风亦是不可缺少的家人,他明媚温柔的笑容,展示在苍白虚弱的脸上,总让人心疼。
秋风瑟瑟,女皇流下淡淡的泪痕,想用手绢拭泪,苍茫一寻才发觉把手绢忘在凭风寝殿里。
“陛下。”岁尔递上手绢,又匆匆低下眼睛,不敢看女皇此时的失落伤心模样。
岁尔不知道这些年,女皇究竟经历过什么。娟秀可爱的容貌变了,活泼开朗的性格也变了。不过寥寥数年,她的笑容没有那时的热烈纯然,被什么锁住似的,一举一动,都不是真实的自己。
瞧着女皇伤感的身影,一时间她往昔欢乐洒脱的幻影时时又交错在眼前。
女皇握着岁尔的手,用手绢为自己擦去泪痕,很快又恢复笑脸,不过是笑给所有人看的晴朗。
岁尔的手背贴着女皇的手掌心,手绢仿若柔软的云,轻飘飘抚过女皇的眼角,为她毁去伤心过的证据。
“岁尔,”女皇携着他的手,一同走着,“你可知为何你家主子会让你来送送朕,在从前,都是贤君相送的。”
这举动,过于暧昧不清。
明明贤君还未向女皇提及半个字,女皇便发觉了么?
岁尔由女皇不合规矩地携着手走,可在这皇城里,女皇才是天,没什么不合规矩。
“陛下,奴才不知贤君的心思,也不能擅自揣度主子。”岁尔道。
女皇亦未点破,含蓄道:“他不过想要一份心安,他怕真的先一步离开朕,朕会孤独无依。”
“岁尔,朕对你很满意。”
女皇突然问:“岁尔,你喜欢朕么?”
和风隐隐约约的出现和消失,扰动岁尔的心,好不容易靠近梦中的人,此刻她问的问题,他无论如何都没有资格给出答案。
岁尔消散了所有勇气,只是平静回答:“陛下是天子,无人不爱慕和敬畏天子。”
女皇说:“好,午后朕便吩咐人将你从棠梨宫调到紫宸殿,贴身伺候朕。”无形中给他做了安排。
女皇的胭脂配上笑容,将她的所有心思掩盖地很好,丝毫让人瞧不出笑意以外的哀怒,更别说能不能看出这道口谕是否符合她的心意。
那时,岁尔的心情一下子就好极了,耳边听女皇道:“别忘了,谢过贤君。”
这深宫,不算一无所获。
宫墙上淡淡的天,换过萧萧冷寂的朝霞。
女皇不想因为陪伴凭风,而会冷落了暂时无事的彦辰,流水一般的赏赐,源源不断地送进未央宫。不留丝毫空地,堆满了珍贵的玉石和琉璃。
待在花蕊国越久,彦辰得到解药的时间就拖得越久。
这几日正到蛊毒发作的时间,沧溟国还未派人在暗中送来解药,无非是想让彦辰吃些苦头,催他尽快完成任务。
坐在亭台边,观望古树枯枝时。
怀烛又端来一顶做工精细贵重的发冠,彦辰一抿青梅酒,“陛下可又造了什么大事,怎的就舍得用这样价值连城的物什来安抚本宫。”
“女皇本就宠爱贵君,无论赐什么宝贝,都是贵君应得的,怎么就变成用来安抚贵君的物什。贵君别瞎想了,反正别的宫里都没有,各宫皇夫还指不定如何羡慕贵君。”
怀烛权衡片刻,以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故意瞒下岁尔的事。
彦辰细看怀烛的心虚,不相信地再问:“果真无甚大事么?”
“主子,就是……就是各宫已经传遍了,陛下新看上了棠梨宫的一个近侍,已经调到了紫宸殿。”
怀烛看看彦辰神色,又赶紧指责道:“陛下也真是的,都说陛下对贤君情谊深厚,居然在贤君病重时,想纳了他身边的人。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心里还装有其他更重要的事,彦辰并无生气,深思一会儿后才开口:“去查查那个近侍。”
怀烛本以为无其他事情,正想退下。
彦辰端详了发冠一会儿,突然道:“那个近侍,有多好看?”
“在花蕊国,娶夫娶贤,纳小纳色。能入女皇的眼,应是个貌美的,否则也不会在这节骨眼上能吸引到陛下。”怀烛回答。
午睡时,岫玉为女皇摘去头上发钗,好不容易等女皇处理完政务,才得空禀报。
岫玉:“陛下,棠梨宫才传来消息,岁尔不能来紫宸殿了。”
女皇复又看着铜镜,“怎么回事?”是凭风后悔了么?
“棠梨宫内失窃,贤君的玉佩丢失了,整个宫都被翻了个遍,虽没找到玉佩,却在岁尔的房间里搜到了好几片金叶子。那金叶子的做工,分明是司宝司的做工,已经派了女官去确认过。贤君并未赏赐过金叶子给那岁尔,他才入宫,其他皇夫就更不可能赐他。贤君念岁尔秉性纯良,许是一时鬼迷心窍,只罚他去浣衣局,不打板子也没有送去掖庭。”
“看来岁尔还是没有当皇夫的机会,不过这也是他的福分。”女皇感叹,寂寞宫廷幸好没有再多困住一个人。
又叮嘱着,“朕也相信岁尔秉性纯良,不会做偷窃之事,你带人去仔细查查。若有冤情,也不必再把他调回棠梨宫,换份松快的差事。”
晚秋凉爽,好梦过后,岫玉已经把来龙去脉查了清楚。
岫玉回禀:“陛下,岁尔确实是被冤枉的。”呈上所谓被岁尔偷走的金叶子。
还未听岫玉细细说清实情,看看金叶子上面的细纹,女皇心里已经得了答案,兀自笑起来,“她们只知道这些金叶子是宫里的做工,却不知道是朕宫里早年间最爱赏人的金叶子,除朕宫里,他处都没有。”
包裹金叶子的丝绢已经陈旧泛黄,些许丝线脱开,色泽不如往昔的好看。
“丝绢上的刺绣,是奴婢亲手为陛下绣的。看绣法和破旧程度,已经过去了好多年。”
岫玉轻声猜测,“岁尔是陛下的旧相识?”
那片田野郁郁青青,山风吹拂过衣袂,雨滴沾湿裙角的浪漫时日,女皇依然记得,肯定道:“竟是他。”
“岫玉,传朕旨意,放岁尔出宫,他不适合待在这里。”
岫玉叩首,“陛下,此事和裕贵君有关,是裕贵君买通了棠梨宫的宫人,偷了贤君的玉佩,借而查出岁尔房里有金叶子的事,后又把贤君的玉佩悄无声息地还回去。”
“贤君担心自己时日无多,岁尔毕竟是他推给陛下的人,恐日后有人不肯放过岁尔,贤君已经寻了宫中需要裁人的借口,放岁尔回家。”
女皇平静放下金叶子,似乎很是满意,笑道:“那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