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吃味
携手相望春华秋实,卧看夏蝉冬雪。
相安无事度过一个春秋,两情相悦的次年夏天,天气炎热,唯有荷花和荷叶毫不畏惧曝晒,铺满整个太液池。
未央宫新挖的水池里蔓生的荷叶群里,好不容易才长出一支荷花,含苞待放。
细心养了那么久的荷花,彦辰才舍不得损害上一星半点,驾了艘船只就畅游在太液池内肆意采摘荷叶和荷花做糕点。
彦辰又随手摘了少见一支的莲蓬,剥开尝尝,初成的莲蓬还未形味,他失望地重扔进水里,“还以为今日能为陛下做碗莲子银耳粥。”
“欸,还是错信了老天,世上没那么多的好事。”
转眼又看见一枝格外耀眼美丽的红荷花,立马折了去,彦辰洋洋自喜:“罪过,罪过。”
上了岸,久等的怀烛抱着荷叶荷花赶回未央宫,彦辰一溜烟跑向紫宸殿。
大宛国上贡了几块上好的玄铁,是铸造宝剑的稀缺材料,宫中武痴众多,女皇发愁要怎么分配这几块铁才不会伤了各皇夫的情分。愁来愁去也没什么好办法,就坐在桌案前翻看彦辰抄写的书册,只见教他的字迹愈发像宇文括的字迹,却少了点韧劲,太柔了。
教他写字,教他喝青梅酒,教他沉稳内敛,在他身上越来越能看见那个人的影子。
有时,女皇甚至分不清眼前人是谁。
“臣,参见陛下。”彦辰进殿一礼,知道女皇不屑这些繁文缛节,碍于礼数也不能直接免了,一礼完毕就立刻起身便去寻殿内好看的花瓶,将红荷插进瓶子里。“陛下,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游湖罢,千万别错过盛夏最美的样子。”
“游湖?”
女皇回眸瞧瞧荷花,心爱得紧,便开口:“画一幅芙蕖微波图做屏风,若画得好,朕就陪你去看看。”
殿内四个大缸里盛满冰块,由宫女在一旁拉动转扇,清清凉凉的冰气散落到整座宫殿内。在外面顶了那么久的烈日,彦辰插好荷花就倦倦地坐在女皇身边。
“陛下,不如再给臣涨点俸禄,每月得的那点银钱,全用在买好纸好砚上了。臣现在是一穷二白,每天过得抠抠搜搜,也不敢用一分钱去培育什么好花,只得今日去太液池转转,明日去御花园走走,见到点好看的花,立马折了给陛下。”彦辰哭穷。
“要是不慎被皇贵君发现了,他还不得狠狠地罚臣的俸禄,禁臣的足,以儆效尤。”
“涨了银钱,别说一幅屏风,就是十幅也使得。”
与宇文括相比,彦辰还是聒噪了些,一如往常的女皇。
女皇恍若未闻,继续翻看抄书,过了一会儿,却笑着:“裕贵君何苦诓骗朕,光说贵君现在的这身衣料就是寸缕寸金,腰间佩戴的玉珏也是朕新赏的,这样的玉珏,朕都记不清明里暗里给了多少个,各个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这书册都是朕前两年送到未央宫的货色,”女皇呵呵笑两下,又问:“这笔墨纸砚合该是未央宫连一分钱都没花过才对?说到笔墨纸砚,贤君的棠梨宫所用数量更甚,也没见贤君穷得过来和朕哭上半句。”
“至于未央宫的银钱究竟去了何处,需不需要朕派个六局里善于点账的女官去未央宫查查?”
三白睡醒后就慵懒地起身走走,瞧见彦辰在,也不搭理,直接绕过去找女皇,用雪白的脑袋蹭蹭女皇的金色裙边。
彦辰自从知道三白是女皇太傅送的以后,也不想搭理它。
怀烛去寻探的消息说,太傅是女皇爱到刻骨铭心的人。彦辰知道了些许细枝末节,大有感慨,幸而他死的早,否则又是一位劲敌。
如此说来,三白是女皇和旧情人的爱宠,喻成心肝宝贝也不为过。
彦辰作为小父,不害三白,已经是极大的忍耐,怎么会去刻意讨好它。
“陛下~陛下~”
“不过就是那么一点事,”彦辰埋怨着,“臣就是缺银子花了,想找陛下要点钱花花,陛下非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行,不升俸禄就算了。陛下就是厌弃臣了,陛下图臣一时新鲜的时候,臣要什么,陛下就答允给什么,今时不同往日了。”
女皇听着,像是彦辰在说她如今喜新厌旧。
恰逢李君来紫宸殿送解暑绿豆粥,女皇立即将他宣了进来,让彦辰好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喜新厌旧。
李君正要行礼问安,女皇便放下手里的三白,过去扶着李君的手,关切道:“学洢,外头天高日晒的,还大老远过来给朕送解暑汤,真是辛苦你了。不必在意这些虚礼,赶快过来坐着。”
正好为女皇送上一个雨露均沾的机会。
学洢的衣袖上有斑斑点点的水渍,大约是为了死死护着食盒,食盒内放了冰块,隔着冷气化成了水汽。好好的食盒,又没有人会抢,偏偏就他会当宝贝一样死抱着。
女皇无奈,只得对他的笑容更柔和一些。
相比平时的不咸不淡,现在的女皇让学洢受宠若惊,学洢连忙挨到女皇身边,比三白更像一只黏人的毛团爱宠,“只要能让陛下开心,臣做什么都无所谓。”
女皇一口气就喝了半碗绿豆汤,学洢从食盒里再端出几盘糕点,桌上摆的满满当当,玲珑精致。
如此让人赏心悦目的糕点,端详一番,已经大饱眼福。
唯有一盘桂花糕,刺痛了彦辰的眼。
彦辰气闷的在一旁剥起葡萄皮,学洢瞥见又跟着一起剥,“陛下想吃葡萄啊,臣剥葡萄可有一套了,又快又完整。这些葡萄能被陛下所享用,就是这些葡萄的福分。”
“如今天气热,冰镇葡萄固然能解暑,陛下也不能贪食太多,否则坏了身子。”彦辰劝道,也只能插上这一句话。
“味道甚美。”
女皇品尝学洢送来的绿豆汤,大加赞赏,又转顾彦辰,“还有一碗,裕贵君可要尝尝,冰凉美味,李君的手艺都快赶上皇贵君了。”
这句话确实是忍不住的赞美,女皇说完便有些迟疑,彦辰会不会不高兴,他的心眼小。
“多谢陛下。”彦辰起身拜别,“陛下,臣还有事,臣就先告退了。”
女皇应了一声,“朕晚些去找你。”
等彦辰一走,女皇又立马变了脸色,放下手里的绿豆粥,对学洢道:“李君,听闻永宁宫的花销还是依旧奢靡过度,所用金玉器物和衣裳玉带几次僭越了君的位分。可有此事?”
“陛下恕罪,臣知错了,回宫就把东西都清出去。”学洢见女皇脸上没有丝毫笑意,以为女皇对他失望透顶,立马跪下认罪,“陛下别气坏了身子,要如何处罚臣,臣都甘愿领罪,但求陛下别生气。”
学洢说完,就低头不语,等待女皇对他的训斥。
他眼里缀满可怜兮兮的星星,闪光亦带有柔软乖顺的意味,让人不忍责怪。
“朕明白,这都不完全是你的错,一时间也不能完全清出去。”女皇扶额苦恼,不好再说他的不是,收起薄怒,“你本是桃夭国的皇子,远嫁我花蕊国,你母皇自是心疼你的,每月总要远派使臣过来慰问一番,不仅要探探朕待你如何,也要把最好的宝物一并成箱成箱的送给你。”
“金丝花枝手镯,珊瑚灯座,水晶杯盏什么的……朕谢过你的好意,都已经送回你的永宁宫,朕暂时还不需要这些物件。”宝物再价值连城,也只不过是供人欣赏玩乐的东西,在女皇眼里无甚差别。
瞧学洢一脸委屈的模样,跪在地上更像可以让人随意践踏的柔弱罪犯,女皇又不忍心地扶他起身,“朕新得了上好的玄铁,铸成宝剑以后赐你一把,你可以试着去学武。”
“说不定你母皇知道你尚武以后,就会少送些金玉宝物,反送来些红缨枪、马鞍和宝驹。”
学洢体弱,练武更是为了让他强身健体,宫中皇夫多有武痴。只怕一听说学洢想学武,就个个去永宁宫帮着训他。
“臣一定会乖乖听陛下的话,好好习武,”学洢一下就展眉笑起来,“臣也会经常写信劝告母皇,不必送宝物来。陛下如此疼爱臣,臣什么也不缺。”
学洢从来不一定会理解其中道理,但会一一应下,视为天神般的命令。
女皇再道:“学洢,没必要为了取悦他人,而委屈自己。”
学洢非懂似懂:“陛下,臣不委屈。”
离开紫宸殿时,学洢恋恋不舍的一步三回头,女皇早已经习以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