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夜雨
方到未央宫附近，彦辰和怀烛就远远瞧见未央宫门外守了一排排紫宸殿的侍卫。與辇已撤，看来女皇等不到他回来，已经不打算离开。
直走过去，宫人和侍卫见到裕君都伫立着不语，冷寂地如同在阎王爷殿内走一遭。
对殿外守护的长安察言观色半晌也猜不出女皇是何心境，彦辰暗恨还是回来得晚了，带着怀烛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就走进殿内。
小心翼翼走到内室，两方玉兰花屏风后的湘妃竹榻上躺着女皇，她懒懒地靠着玉枕。女皇耳力甚佳，听到动静就垂下颊边依靠的手，唇际淡淡笑着:“裕君回来了，叫朕好等。”
榻边桌案上，是彦辰抄写的书册，女皇翻阅后已经整理回原样。
犹豫一瞬，彦辰还是大着胆子过去伏拜着请罪:“陛下，臣知罪，不该让陛下久等。”
揽衣下榻，女皇含笑:“朕又没怪罪裕君，何必这样。”又不着痕迹地打量一番彦辰。
听凭风说女皇喜爱阳羡茶，彦辰立马唤怀烛去换壶热水为女皇泡茶，以此来讨好她。又不敢抬头看她此时憔悴惹人疼的模样，担心自己会失魂地吐露出所有罪行，让她更伤心。
彦辰恭敬地献茶:“陛下请用茶。”
本以为无事时，女皇微微颦眉，接过茶盏就问怀烛:“外头更深露重的，你和你家裕君是去哪儿浪荡？”
怀烛不知该如何接话，侧目看看彦辰冷静的面容，就答道:“今日是元宵，主子看月色美，就带着浮元子到御花园一角亭子上赏月。才享用完浮元子便回来了，一刻不敢耽搁。”
“原是如此，”女皇徐徐吹开茶面水汽，顿了顿，又问:“那就怪了，长安派去寻裕君的近侍和侍卫们把太液池、御花园和上林苑都挨个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裕君。不知裕君是在御花园的向风亭、微波亭、明月亭，还是什么亭？”
彦辰渐生凉意，正琢磨着如何搪塞，女皇就兀自笑起来:“朕在和彦辰说笑呢，瞧把你吓的，怎么可能真让人把太液池、御花园和上林苑翻个遍。”
笑得眉眼弯弯，似乎真的不在意。
虽未释疑，女皇还是安然地看着他，不打算多谈此事，“夜深了，睡罢。”
怀烛退出室内，轻轻关上房门。
解衣时全然忘了腰间还有一张符纸，一将玉带搭在衣屏上，就飘出一张明晃晃的符纸。
女皇弯腰捡起符纸，眼眸如幽静的湖水，随着烛光一闪转顾彦辰:“哦，原是去了琼枝的万象阁。”
圣女的笔法，女皇向来是知道的。
彦辰:“陛下，臣……”
女皇打断他，“朕没那么小气，连这个也要追究。”却又贴鼻闻闻符纸，“还挺香的，合着人家的味道一并送到你手里，可得收好了。”
安详的态度差点真让彦辰觉得女皇毫不在意。
符纸还到彦辰手上，彦辰只觉得滚烫不敢接也不敢不接。苍白解释着:“陛下，圣女说，臣多灾多难的，需要这样的平安符，否则说不定哪天就没了。”
风声愈大，细雨绵绵渐渐转成倾盆大雨，雨点哐哐砸向窗棂，彦辰得意笑笑:“陛下，你看。不愧是圣女，才给臣画了那么一张符，今夜就起雨了，解了陛下的心头大患。”
“呀，怎么可怜啊!”一下雨心情瞬时又好了大半，女皇故作沉思，又笑对彦辰说:“怎么灵验的话，不如再抄上三百册佛经，保平安。”
彦辰不敢反驳，只得笑着答应:“陛下考虑得真周到，臣领旨。”
熄灯入睡不过一个时辰，彦辰就接连不断听到女皇肚子饿得发声，紧合的掌心也被她的饿意所渲染。
彦辰微微摇动她的手掌，“陛下，你还未用膳么？”
女皇假意深睡，朦胧应声:“用过晚膳了。”
彦辰再问:“用了多少膳食，什么膳食？”
“用过膳了便是用过膳了，彦辰觉得朕会像你骗朕那样骗你么？”
女皇悻悻埋怨着，故意扯了被子埋头在雨声中睡着，反正熬一下就到早膳了。
怎么说都是彦辰错了，他不敢计较反驳。
就那样驳了他一声，女皇就没再听到他的声音，睡了许久也没被他重新牵回手，女皇朦胧间摸摸身侧也没能摸到他，才发觉他不在。他的被子冷冰冰的，不知道已经去了多久。
“长安。”女皇披衣走出殿外，“他去哪了？”
长安:“陛下，裕君没有交代。”
倾盆大雨犹如无数银鱼细丝，纷纷扬扬地从夜天洒下，水滴激烈地撞击在地，水花四溅。似要冲刷整个晦暗的人间。
水花迸溅到女皇脚边，她忍着哈欠再问长安:“彦辰带伞了么，和他一同出去的还有谁，出去了多久？”
他比急雨更加急促喧杂，“陛下，臣回来了！”
女皇依言望去，雨幕里慢慢显现出他的身影，怀烛为他撑着伞，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食盒。伞并没有完全为他挡雨，他也丝毫没有在意沾了多少雨水。
跑上台阶时，带来了一身雨水，湿了一地。
彦辰顾不上许多，高兴地牵过女皇就带她进殿，为她护好的浮元子依然是热乎的。
点燃一盏灯，殿内才有了些许明亮。女皇扔块干净的帕子给他擦擦脸上的雨珠，刻意放柔了声音劝告着:“快去换身衣裳，否则得了风寒就不好了。”
还在苦苦记挂着那碗浮元子，一路上当成命一样护着，可不能白白浪费。彦辰转身去换衣之际还祈求着:“那陛下也要趁热吃。”
片刻也等不了，仿若亲眼看着女皇安好舒畅才是天底下最大的事情。
才搅了搅汤水，女皇还未尝上一口，彦辰就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坐下，衣衫不整，颈边氲着水汽，一串串水珠顺着发梢滴下。
“陛下，司膳司没什么好食材，时间又不能太长，臣便做了这没馅的浮元子，你将就吃着罢，明日臣再为你罢上美味佳肴。”
他直勾勾看着，女皇颇为不自在地命令他:“不许看着朕。”
女皇很是赏脸的尝了一颗浮元子，却已经觉察不出任何味道，口中满是喜悦的幸福感，被他迷了心。
不好让他发现，女皇便平静的赞赏一下，“裕君有心了，朕很喜欢。”
明明要远离他，心却渐渐向他靠近。
于是便免了对他的惩罚，女皇又吃下一颗浮元子，用丝绢擦擦嘴角，对他道:“佛经不必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