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噩梦连连
徐织宁远远便看到朝她走过来的时恒,他身形修长,穿一件冰蓝色对襟窄袖长衫,衣襟和袖口处用宝蓝色的丝线绣着腾云祥纹,靛蓝色的长裤扎在锦靴之中,正大步而来。
在他走近时徐织宁低下了头,时恒垂眼看到的便是她那如玉般白皙的脖颈,他愣神了片刻。
时恒从前虽从未见过徐织宁,可却知道她,只因和他一起的世家公子们总会有意无意提起徐尚书家的这位嫡小姐,说她貌美无双,又知书达理,得知他要娶她,那些世家公子无不羡慕,说他好福气。
如今一见倒也名不虚传,可惜时恒并非那种只看外表的肤浅之人,美则美矣,也不过是多看一眼罢了,其他再没有了。
“走吧,”他淡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和昨晚的语气判若两人。
徐织宁点点头,跟了上去,两人并肩往正厅走去。
敬茶时侯夫人看着虽特意多打了粉,可还是难掩疲态的徐织宁,暗暗高兴了下,想来是昨晚折腾晚了,没睡好,看到他们如此“恩爱”,侯夫人也就放心了。
日子就这么平淡的过,时恒虽人后还是对她冷淡,可再没说过如新婚之夜那般的话,他也每日会来陪徐织宁用膳,虽每晚都还是睡在偏房,可偏房与他们的新房只一墙之隔,从后门便可过去,所以府里的人都以为两人是日日同榻而眠的恩爱夫妻。
徐织宁虽心里难过,可她却什么也没说,陪时恒扮演着恩爱夫妻,原因有二,一是她喜欢时恒,甘愿为他做一切,二是,她觉得成婚之事错在她,如今的处境算是咎由自取吧,怨不得别人。
不过徐织宁始终抱着一丝希望,她相信他们之间的关系会慢慢好起来的。
原本是可以好起来的吧,只是却发生了别的事。
乔昭懿嫁给了宋家的二公子宋璟玉,这宋璟玉本不是良配,此人才疏学浅又爱留连风月之所,可宋家给的聘礼最多,乔县丞便就答应了宋家。
成婚之后,这宋璟玉非但没改还越发不知收敛,乔昭懿说他两句,他便对乔昭懿动了手。
一次马球会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二人竟在后山相遇,皆红了眼眶,时恒问:“你可安好?”乔昭懿苦笑,便向时恒道这其中委屈。
时恒越听越气,恨不得去撕了那宋璟玉,他堂堂侯府二公子,对付区区一个宋璟玉自是简单,可他以什么身份去为她出头?总不能让宋璟玉知道他和乔昭懿的关系,时恒极重名声,绝不会做出有损自己声誉之事。
况且宋璟玉的父亲乃监察御史,有监察百官之责,虽官阶不高,但可以直接向皇上弹劾违法乱纪和不称职的官员,时恒是万不会在明面上得罪宋璟玉的,若被他抓住什么把柄,也是件麻烦事。
他也想过暗里找人打宋璟玉一顿,可即便打了他也不知为何被打,岂不白瞎?若打后警告他不可再打乔昭懿,那宋璟玉必会疑心打人者受何人指使,万一他查出什么,再或者他又把气撒在乔昭懿身上,自己又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护在她身边,岂不适得其反。
宋璟玉之事还需从长计议,想个万全之策才行。
现下宋璟玉是暂时没法找了,他只得又把气撒在了“始作俑者”身上。
徐织宁只觉得自时恒参加完那场马球会,又似变了个人。
用膳时他特意叫厨房做些徐织宁不爱吃的菜,却告诉徐织宁这些菜好吃,叫她尝尝,徐织宁便照做了,只为时恒能开心。
时恒还说,她生得清丽,脂粉反倒多了俗气,从此徐织宁再没用过脂粉。
时恒还给徐织宁做了许多素色的锦衣,说她气质清冷,这素色锦衣最是配她。
慢慢的,徐织宁看到那些菜就反胃,时恒为她请了大夫,大夫说她是脾胃虚弱所致,以后需得饮食清淡,忌荤腥油腻,甜腻辛辣之食。
时恒吩咐厨房照做,徐织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清瘦了,有人问起只以为是脾胃虚弱所致。
乔昭懿每向他哭诉一次,时恒对徐织宁的折磨就多一分,慢慢的,他竟从中生出乐趣,看着她听话任他摆布的样子,只觉得有趣。
徐织宁有一只小狗,叫宝儿,是祖母在时送她的,养在身边很多年了,徐织宁甚是喜爱,一日,徐织宁在午休便让意秋带狗狗在院子里玩儿,意秋却被时恒身边的丫鬟盈盈支去做别的事,说宝儿她帮忙看着。
意秋嘱咐盈盈要好好看着切不可让它跑丢了,盈盈一口答应,哪知回来时盈盈却说她肚子疼去了趟茅房,回来时宝儿就不见了。
意秋赶紧叫醒了徐织宁,说宝儿不见了,徐织宁召集了院里所有丫鬟小厮一起找。
等找到时,宝儿已经是一具湿漉漉的尸体了,它掉进前院的池塘淹死了。
徐织宁抱着宝儿的尸体在池塘边坐了一天一夜,任谁劝都没用。
后来她把宝儿埋在了自己院子里的梅花树下,那是它平时最喜欢呆的地方。
徐织宁伤心过度顾不得其他,等暖冬和她说时,徐织宁才知道时恒把意秋和盈盈都赶走了,说她们连只狗都看不住,也没必要留在侯府了。
徐织宁为意秋求情,她和暖冬都是自己的陪嫁丫鬟,两人都是自小就跟在她身边伺候的。时恒轻笑一声,“我早把她们赶走了,你现在叫我去哪找她们?”
徐织宁无言,只能认了。
没过两天,时恒就给徐织宁送来了个新的丫鬟,只是对这些,她早已没有感觉,时恒怎么安排她都接受。
小狗死后没多久便传来徐母的噩耗,母亲身体向来不好,出嫁这两年她本该时时回去看看的,可奈何她自己的身体也每况愈下,不想让父亲母亲担心,所以回娘家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徐织宁昏倒了,还发了高烧,整个人神志不清,还常常说胡话,时恒亲自去宫里请了御医,没日没夜的伺候在床前,还帮徐织宁操持着她母亲的丧事,任谁看了,不感叹他是个好夫君。
徐织宁在昏迷了三天三夜后终于醒了,却像变了一个人,越发的寡言,还落了咳疾,一受风就咳嗽不断,只能终日呆在屋里,有时候她能坐在屋里一直发呆,谁叫都不应。
也变得不再听时恒的话,以前时恒说什么她都会照做,可现在她只当没听见,时恒气恼便去买了只和宝儿长得极像的小狗,徐织宁以为是宝儿回来了,想与它亲近,想去抱它,可不知怎的,那狗却对徐织宁极其抵触,一见到她就狂吠不止,龇牙咧嘴,好似下一秒就要挣脱绳索扑过来咬她。
徐织宁被吓得连连后退,这不是她的宝儿,宝儿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徐织宁听不得那叫声,一听见就头疼不已浑身难受。
她只能乖乖听时恒的话,只要稍一不顺他的心,他便叫人把那小狗抱来折磨她。
徐织宁是最喜花的,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时恒不让她到院子里来,也不让她开窗,说受风了又要咳嗽,可她的咳嗽早就好了呀。
她便悄悄开窗看院子里的花,被时恒发现后他把她院子里的花全拔了,包括那棵她最喜欢的梅花树他也命人砍了,全部种上了除花以外的绿植。
徐织宁把房间里能砸的东西全砸了,碎掉的花瓶割破了她的手指,倒塌的座椅磕破她的膝盖,大夫说她得了癔症,应是母亲去世对她打击太大。
时恒命人撤了她屋子里的所有东西,唯留一张睡觉的床,说怕她再次伤了自己。
连徐织宁自己都觉得她疯了,她夜夜恶梦连连,时而清醒时而不知今夕几何,身在何处。
她不想喜欢时恒了,她好累,可是还是控制不住的喜欢,喜欢到她有无数次说出真相的机会,可她都没有,或许现在说出真相也没用了,她现在是个疯子,谁会相信一个疯子的话?
在世人眼里,时恒才是那个不离不弃重情重义之人,哪怕妻子病了,疯了,他也日日精心照顾,从无半句怨言。
徐织宁嫁来侯府两年都无所出,侯夫人已颇有怨言,如今这徐织宁还得了癔症,这还如何为侯府延续香火。
此时休妻定会被世人唾骂,再说这徐织宁乃尚书府嫡女,哪是说休就休的,况且这徐织宁再疯,她身后有尚书府,她嫡亲的哥哥也是为朝廷立过功的将军,这些关系断不得。
那这妻是休不得了,便就只能纳妾了,虽当初应下这门亲事时侯府答应绝不纳妾,可时移事异,谁会知道事情竟变成如今这样,不纳,莫不是要让这诺大个侯府绝后。
在徐织宁娘亲过世半年后,老侯爷和侯夫人一起拜访了尚书府,说了想为时恒纳妾之事,说徐织宁已答应,现在只求徐尚书能答应。
侯夫人声泪俱下道:“当初娶宁儿侯府承诺过绝不纳妾,是我们食言了,可我们也并非故意食言,实在是宁儿这病”
“亲家公您也知道,我们侯府就时恒时彦两子,时彦那身子您也知道,是断难有子嗣了,这时恒若再没孩子,这是要绝我们时家的后啊!”
徐尚书何尝不知道这些,其实自从宁儿病了,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罢了,我也不是那不通情理之人,既如此,二人便和离了吧,宁儿病了,若纳了妾,只怕她在侯府的日子不会好过,和离后时恒可以再娶,我便把宁儿接回家亲自照顾。”
这侯夫人怎可能答应和离,忙说道:“和离万万不可,亲家公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且不说他们二人现在恩爱有加你忍心拆散?就纳妾一事恒儿至今还不肯。我知道您担心什么,你是怕时恒宠妾灭妻让宁儿受委屈?亲家公您大可放心,此事绝不会发生,那妾有了孩子也是归在宁儿名下,妾永远是妾,绝不可能骑到宁儿头上。您且看着,若恒儿真宠妾灭妻,别说您不答应,我和侯爷也不能答应。”
老侯爷立马附和道:“芷曦说得对,恒儿若敢如此,我必打断他的腿。”
见徐尚书还在犹豫,侯夫人又说道:“宁儿如此喜欢恒儿,亲家公执意要拆散他们,这宁儿要再受了什么刺激”
的确,现在的徐织宁再受不了半点刺激了,徐大人再不愿也只能答应,且看吧,若这时恒真宠妾灭妻再让他们和离不迟。
不日,这时恒便纳了妾,只一顶红轿从偏门进了,再无其他,这徐大人才稍稍安心。
那边时恒在洞房花烛,这边的徐织宁却恶梦连连,满头大汗,她的梦很碎,一会梦到小时候母亲在院子里的梅花树下陪她一起荡秋千,一会又梦到祖母送她小狗,她抱着可开心了,只是她感觉那小狗怎么浑身湿漉漉的,还一动不动,徐织宁低头看去,那小狗闭着眼全身僵硬,像是死了。徐织宁拼命摇晃着小狗它还是一动不动没任何反应。
“娘亲,你快帮我看看小狗怎么了,”徐织宁抬头看向面前的母亲,她只对自己温柔的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这笑却越来越远,徐织宁哭着追了上去,“娘亲等等宁儿,宁儿一个人害怕。”
最后什么也没有了,只她只身处在一片黑暗中,徐织宁惊醒,她猛地坐了起来,早已满头大汗,看着空荡荡黑漆漆的房间,原来她真的在黑暗里,那不是梦。
她抱膝在黑夜里无声的落泪
哪怕纳了妾,时恒也很少去那边,但日日都来看徐织宁,事无巨细的吩咐身边的人好生伺候。
苏静作为妾室,自然也会来看望徐织宁,只是她每次来和徐织宁说的,都是些她和时恒的床第之事,抱怨他对那事无节制,到现在还浑身酸痛。
每每听到这些,徐织宁就浑身发抖,她们成婚两年多,时恒从未碰过她,现在,她却要听另一个女人在这和她说自己夫君与她如何在床上恩爱。
何等的讽刺。
慢慢的,徐织宁只感觉这些画面越来越模糊,她已经快不能呼吸了,圆形的木桶里氤氲着雾气,水面上只看得到一点黑黑的发顶,徐织宁整个沉入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