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缘由
赤衣美人名为柳青青，她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她的供状上自言她心中含冤，因皇帝错信奸臣致使她阖府上下数百口人男丁流放南疆，女眷充做官妓。她苦修技艺数载只为能够面见圣颜，希望能够为父亲洗脱冤屈，也为自己全家讨还公道。
只是她没想到今岁十月在教坊中为贵人献舞时竟听闻父兄早就死在了流放南疆的路上，且她的母亲经受不住这个打击悲痛离世，整个柳家竟只剩她自己了。
柳家只剩她一人，公道什么的好像都不重要了。
她行尸走肉般地过了一阵子，在知道此次接风宴可以面见圣颜时才忽然振作起来。于是她决定趁着此次宴会行刺，只是没想到最后竟然功败垂成。
王端读到圣上受奸臣蒙蔽时看了抬眸周喜儿一眼，柳大人侵吞赈灾纹银之案，好像就是眼前这位……
“没错，就是我审的。”周喜儿轻飘飘地瞟了一眼王端目光所及之处，说道：“那确实是近年里少有的大案，那时大理寺里的血腥气可是半月都没散。”
王端虽在地方，对那桩案子也是略有耳闻。他闻言闭了嘴，又指着柳青青状纸上的另一处疑点，道：“这位‘贵人’来得也太巧了些。”
今岁十月，正逢京中传来边关大捷。
“而且我审那琴师时，他的恐慌和愤怒也都有些浮于表面。”他回忆起审问琴师时的细节。
那位琴师则言自己只是教坊的普通琴师，因琵琶弹得极为精妙经常与柳青青一同演出。此次宫宴之上也是柳青青提前出重金贿赂他在演出之时多做配合，她想要借此机会一鸣惊人，最好能入圣上法眼。
柳青青容貌本就生得漂亮，技艺在教坊也一直是头名，“名属教坊第一部”，说的就是她。在琴师看来有这样的资本，生出这种心思也不奇怪。所以他就心安理得地收了钱，却自己不过是在宴上以琵琶声相和，却不知她竟是起了行刺之心，白白连累他受这牢狱之灾。
逻辑上并无不妥，但见他浮于表面的情绪，王端直觉还有隐情。
王端总结道：“这两个人都有所隐瞒。”
周喜儿点点头表示认同。
王端沉吟道：“只是这两人口中暂时也撬不出其他东西了，还是要去太常寺寻一寻崔少卿。”
宫廷宴饮之上的歌舞艺人皆由教坊所出，亦归属太常寺管理。
而此次接风宴上的欣赏曲目、歌舞艺人，则由崔少卿全权操办。
周喜儿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此时天已大暗，有黑云萦在月边，又被风吹散。
他轻轻活动活动手腕：“崔少卿此时应是还在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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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少卿此时确实在宫中。
一个时辰前他还做着飞黄腾达的美梦。
而现在他则跪伏在地上不敢起身，他已经跪了很久，汗水也早已打湿了脊背。
他面上满是惶惶不安之色，心中早已将柳青青祖宗十八代给问候了个遍。
他也是被迷了心窍，因早岁睹过一次贵妃娘娘的芳颜，贵妃娘娘早时宠冠六宫前朝后宫那是无人不知，便是她死了以后她的儿子安王承其遗泽也是得了陛下十几年的圣眷。初见柳青青时见她出落得同贵妃娘娘如此相似，他就起了不寻常的心思。
他将柳青青认作义女悉心教导，教坊中教导她各项技艺的老师也一应都是最好的，此番他直接全权包揽诸项事宜，便是为了能够让柳青青能够在宴上一鸣惊人。
到时勾起陛下对贵妃娘娘的回忆将她收入后宫，便是只有三分疼宠那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到时候进宫做了娘娘，莫说她府上之事，便是他这个义父也跟着飞黄腾达。
谁知这个贱人居然敢行刺皇上！
其他官员已经陆续离开了，崔少卿却仍跪在地上不敢吱声。冷汗顺着脸上的沟壑滴在明亮地砖上溅起水花，崔少卿还能看到地砖上柳青青一路蜿蜒的血迹。
莫说柳青青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全须全尾地活着出宫！
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陆浔像是才记起角落里还有个跪着的崔少卿，踱步过来扶崔少卿起身：“是孤疏忽了，崔大人快快请起。”
“微臣不敢。”崔少卿为官几十载又怎么不知这是敲打之意，他连道不敢，涕泗俱下地对着陆浔的锦靴陈情：
“微臣有罪。微臣视察教坊司时，见那柳氏女习得如此遒劲有力、气势磅礴的舞曲，心想正适合献给凯旋的将士。未曾想那柳氏女居然包藏祸心、意图谋害圣上！是微臣一时疏忽竟险些酿成滔天大祸，微臣实在无颜面见先皇啊！”
崔少卿自知无论如何他都免不了一番责罚，只能积极认错希望可以从宽处理。他先言柳氏女投其所好选择舞曲之心计，意在阐明自己实在是无心之失，又暗暗表明自己也算两朝元老，希望可以从轻处理。
陆浔自然听出了他的倚老卖老，且柳青青被拖走时那张脸在场的人都见了，眼前的人是什么成分还有谁不明白？
陆浔面色不变，仍将已经跪得腿软的崔少卿扶了起来：“孤亦相信崔大人的忠心，只是兹事体大，父皇又将此事全权交予周大人处理，事关父皇安危，还望崔大人多多配合。”
陆浔自然不会被这么个喜欢钻营的所谓“老臣”迷惑，不慌不忙地将皮球踢到了别处。
这里的周大人指的自然是周喜儿。
崔少卿面色一白。
落到周喜儿手里，年轻人尚要丢去半条命，他这把老骨头进了大理寺，岂不是要折在里面？
他正欲再说什么，忽听黄门通传“周大人到——”
就见周喜儿宛如恶鬼一般噙着笑踏着月光进了鎏金殿。
周喜儿向陆浔拜了拜，瞥了眼胡子被鼻涕眼泪黏得一绺一绺的崔少卿，笑得彬彬有礼：“那两个刺客那里已经有了初步的进展，只是仍有不明之处需要崔大人解惑。”
崔少卿颤颤巍巍道：“老朽义不容辞。”
陆浔道：“那便有劳周大人与崔大人了。”
周喜儿含笑颔首告退，将面如死灰的崔少卿带回了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