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萤火虫
余白不觉得曲嘉乐说得这些有什么可高兴的，但曲嘉乐说起这些就是很兴奋：“我也不敢回家，光着一只脚在河边溜达了一圈，又去巷子里溜达了一圈，都没碰到人，怪吓人的。后来我就偷偷摸摸溜回去，本来以为自己要被打死的，结果发现他们都不在家。哈哈——”其实后面还是被打了一顿，因为鞋子掉淤泥里最后也没找到，不过挨打的事说出来太丢脸，曲嘉乐就没好意思说。
余白想附和他笑笑，但不太笑得出来，抬头看那棵树，见那树是斜着长出去的。距离地面最近的树枝，也斜伸在河面上，躲在上面的话，确实一不留神就可能会掉下河里去。曲嘉乐无知无畏把这事作笑谈，余白却觉得后怕。
余非跑着去找萤火虫，余白想着曲嘉乐的经历，心里有点担忧，忙喊住余非：“你别乱跑了。这里太暗了，脚下看不清，别跑太快掉河里去了。跟我们一起走吧。”
曲嘉乐其实也想跑来着，听余白这么一说，立刻收住了腿，为了掩饰自己的动作，还帮着喊余非：“是呀，快别乱跑了。”
余非只能停下等两人，不满嘟囔道：“那你们快点呀！这边没有，得去那边。”
人多的地方萤火虫一般不来，要看的话，得去人少的地方。小树林尽头那片比较狭窄，靠近河岸，跟河岸的茅草芦苇连接在了一起，蚊虫很多，歇凉的人都不会往这边来。不过那地方草木浓密，这时候已经十分阴暗了。
余白将余非喊回来，手搭在他胳膊上，搂着他脖子不让他乱跑。三人小心穿过两三簇歇凉的人，又绕过两个长石凳，石凳上面还躺了两个人，摇着蒲扇在有一搭没一搭说些八卦，黑乎乎的也不看清是什么人。但右边石凳上的人不知是黑暗中待久了习惯了黑暗，竟然认出了曲嘉乐，忽然笑了一声，喊道：“嘿，这不是曲家那小子吗？你妈妈呢？又偷人去了？曲常年那狗东西多半又在打牌。个没人养的狗东西乌漆嘛黑的又跑出来乱晃！诶，你带着谁？往那边跑什么，掉河里去没人捞你。诶，天黑了，赶紧着回去。别回头又挨打。”
曲嘉乐认得这人声音，人不是很坏，曲常年大人的时候他还拉过几回，就是嘴巴臭。不过这附近的人，大半都是如此，曲嘉乐也不是很在意，只是不太想让余白听到那些骂他的话，没理会这人。
“啐，打不死你个狗娘养的。”曲嘉乐不理睬，那人也没在意，骂了一声又跟旁边石凳上的人说起闲话来，不过话题从对门老王家变成了他们老曲家，话题一贯的粗俗不堪，两人嘿嘿哈哈笑得十分猥琐。
曲嘉乐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这些话从他从襁褓中就听过来，那些淫词浪语贯穿他整个童年，他虽然能感觉到其中的不怀好意，但不太听得懂，所以也无所谓生气不生气。他还在认真找萤火虫，忽然觉得肩膀上重了下，有个什么东西压了下来。曲嘉乐吓得叫了一声，差点跳起来，回头一看，发现是余白将另一只胳膊搭在了他肩膀上。
曲嘉乐心脏砰砰乱跳，动静大得他有点耳鸣，他感觉是吓得，但又好像不完全是。余白也正回头看他，笑道：“怎么了？胆子这么小？”
曲嘉乐立刻不叫了，还想努力控制住心跳，生怕让余白看出来他的不对劲，可惜心脏不太听话，他也不知道怎么控制，只能尽量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没——没有！”顿了顿，觉得刚才的回答不够有气势，又补充道，“我没吓着。”
余白低低笑了两声，笑完之后轻叹了口气。
曲嘉乐以为余白不信他，还笑话他，心虚又着急，脸热得发烫，好在天黑余白也看不见，倒是给他加了几分勇气，又忍不住提了提声音喊道：“我真的没吓着。”
余白大概也没料到曲嘉乐这么认真，听他语气焦急据理力争，稍微愣了下，随后收敛了笑意，连声音都变得正经起来，认真解释道：“嗯，我知道。”
曲嘉乐觉得余白应该还是不信他，有点懊恼，但余白语气认真起来，他又不敢辩驳了，好在他也不是很要脸面的人，自己郁闷了两下，又恢复了欢喜。
余白倒似乎还有些歉疚，将胳膊从曲嘉乐肩膀上拿了下来，默了会儿，又转头语声带笑补充道：“我没笑话你胆小。嗯——我只是觉得——你有点可爱。哈~”
曲嘉乐脸又开始发烫了，借着天黑无人看见，也没管自己脸皮红的还是白的，口是心非道：“我，我知道的。”
他们已经走到了树林极狭窄的地方，靠近河岸，前面长着大片的芦苇，正值盛夏，芦苇挤挤挨挨生得十分浓密，将河面照过来的光全挡住了，上头有树木枝丫，只芦苇顶叶子没那么严实，留着点缝隙，透出点天光来，能看出外头还不算很黑。
余非忽然伸手指着芦苇的方向，喊道：“大哥，大哥，你看，你快看，那你有只火——萤火虫。”
余非想冲过去捉萤火虫，被余白摁住了。余白警告他道：“你别乱跑，这黑漆漆的掉河里我都没法捞你。”
余非不忿道：“我自己会游泳，掉水里自己爬上来好了，才不用你捞。”
曲嘉乐不乐意听余非怼余白，在旁边暗戳戳吓唬余非道：“水里有蚂蟥！还有蛇！”
余非果然被吓住了，不敢跑了，原地跳脚搓着胳膊龇牙道：“嘉乐哥，你干嘛突然说这个？恶心死了。咦~~”
曲嘉乐心道：当然是为了吓唬你！
不过蚂蟥和蛇很恶心吗？他怎么不觉得。
曲嘉乐扭头想看余白脸色，想知道他是不是也觉得蚂蟥和蛇很恶心，余白要是也觉得这些东西恶习的话，那他以后就不说了。
可惜天太黑了，他只能看到余白侧脸模糊的轮廓，实在看不出他脸上表情来。不过余白长得真好看，就算只是黑暗中一个模糊的侧脸，一眼看去也看得人目眩神迷，曲嘉乐多看了两眼就感觉心底小鹿乱撞，胸腔里有个声音咚咚咚闹得他热血上涌头晕耳鸣。他赶紧转回头来，不敢再看了。
余白在看萤火虫。余非手指的方向，一只萤火虫在芦苇上飞来飞去，莹莹一点米粒大小的黄绿色光亮在夜色里飘来飘去。
曲嘉乐虽然也喜欢萤火虫，但他更喜欢抓回去放房间里，夜晚熄了灯躺床上看虫子发着光在眼前飞来飞去特别好玩。像余白这样荒郊野外看一只虫子在草丛里飞，他觉得没什么意思，如果只有他一个人，那是真的一点都不好玩，但如果是陪着余白的话，他又觉得还可以。
河面上的风吹得芦苇叶子刷啦啦地响，那只萤火虫在风里飘荡了一阵，而后忽地飞入芦苇里头去了。
曲嘉乐想帮着余白再找几只萤火虫。平日里这里萤火虫很多的，今日却好似知道有人要来看他们似的，都不肯出来。还没找到萤火虫，一旁的余非就打着哈欠道：“好无聊，一点都不好看。大哥，你还看吗？我不想看了，我想回家了，好困，我要睡觉了。”
曲嘉乐有点着急，一边焦急地在芦苇里头找萤火虫，一边无意识伸手抓住了余白的手。
曲嘉乐的手带点汗意，掌心很热，余白手被他抓住，人愣了下，低头看了眼，随后抬头，看到曲嘉乐认真地盯着芦苇搜寻，忍不住笑道：“算了，不看了。今天太晚了。”
曲嘉乐没找到萤火虫有点委屈：“可是萤火虫就是要晚上才能看得见啊！”
余白嗯了一声：“我知道。我已经看到了啊，虽然只有一只。今天先回去吧。以后有时间再来。”
曲嘉乐闷闷道：“嗯，你要是不来，我就帮你抓几只。”
余白看了眼芦苇，摇头道：“别抓了。”顿了顿，又道，“你以后一个人也不要到这种地方来。”
曲嘉乐更郁闷了，闷闷哦了一声。
三人往回走，从一众歇凉的人群里穿过后，走出了林子。余非一出了林子又蹦了起来，一边蹦跶一边搓胳膊挠腿的嚷嚷：“哇，好多蚊子，我身上被咬了好多包。”
外边天光还亮堂。
曲嘉乐一直都不太开心。余白猜着他还在惦念萤火虫的事，笑着朝他解释道：“其实看一只萤火虫还是看几只萤火虫，区别不是很大。”
曲嘉乐觉得区别很大，他抓好几只萤火虫在房间里比抓一只萤火虫在房间里，乐趣要大很多。他觉得余白是看他难过所以才这么安慰他。
余白轻叹了口气：“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曲嘉乐转头看他，还没说话，余非抢先开口了：“你想的是什么样子？”
曲嘉乐想问的不是这个，但余非问了，他也想听余白说说。
余白笑了笑，抬头看了眼天，又看了前方渐渐逼近的夜幕，脸上神色有些恍惚，语气怅然笑道：“说不清楚，反正我想的萤火虫不是这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