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卤虾
余白回头看曲嘉乐一眼，他还担心别人这么说他爸爸妈妈，曲嘉乐会不自在。然而曲嘉乐仿佛没听到，手指一直在菜单上慢慢挪着，一行一行认真读菜单。
喻延伸手指弹了下曲嘉乐脑袋，曲嘉乐吓了一跳，算到一半的价格都给吓忘了，一脸惊恐捂着脑袋看喻延。
喻延被他表情逗笑了，一边顺手给他揉脑袋，一边却转头看着余白，道：“我也是听我们老板说的。他爸是个二混子，有道理没道理只要摊上他的事，他都得占点便宜才肯罢休。不过你应该也不会在这里呆很久，暑假完了就回去了，倒是不用太担心。而且吧，这边的混球都是欺软怕硬的，你要是跟他硬气，他就不太敢找你麻烦。”
余白一开始把曲嘉乐爸爸想成一个满脸横肉又丑有邋遢的胖子，不过抬眼看到曲嘉乐，想起曲嘉乐长得这么清秀，跟她妈妈吕洁又不是很像，大概率是长得像爸爸。曲嘉乐爸爸可能没余白想想的那么糟糕，但也仅限于长相。
曲嘉乐这样的性格长相，如果家庭正常的话，肯定会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
余白轻叹了口气，“我没见过他爸。但他妈妈挺凶的。他妈妈刚打曲嘉乐，”余白顿了顿，想起刚刚吕洁棍棒打在曲嘉乐身上的场景，顿时觉得自己胳膊腿都有点疼，转头看着曲嘉乐问道，“你身上伤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喻延笑道：“去什么医院？去社区医院买点红花油涂涂，让医生给他揉揉就就行了。你送他去医院，让他家里知道了，又要骂他矫情，多挨一顿打。”说着指了指巷子尽头马路，道，“那条马路看到没，他去年被他爸爸一脚踢到了马路中间，被一辆摩的撞飞了出去，也没什么事，直接爬起来就跑。说实话，他妈妈虽然看着阵仗大，但不会下死手。打得重，不过一般打的都是腿和背，皮肉厚实的地方，打下去都是皮肉伤，疼是疼点，肿两天就好了，一般没太大后遗症。他爸爸动手那可就真是不管死活了，反正他自己打爽快了就行。”
余白有点不太相信，他来这边几天，早已发现这边的邻里之间闲谈扯淡总是各种夸大其词，因此觉得喻延也可能多少沾染了点这样的毛病。他问喻延道：“你亲眼看见的？”
喻延耸了耸肩：“我家老板说的，他是亲眼看见的。这附近的人都知道，大家都怀疑他不是亲生的。都说他妈妈——嗯——那个——”，喻延忽然笑了笑，摇摇头道，“算了，不跟你们小孩子说这个。龌龊！”
喻延说这些话的时候是玩笑的口吻，脸上带着笑，但余白就觉得他心里其实是充满悲哀的，而且这份悲哀，似乎也不止是为了曲嘉乐。
余白感觉自己似乎不太看得懂喻延。
曲嘉乐被喻延揉着脑袋，从惊吓中回来后并没有质问喻延为什么打他，也不参与他们的对话，只是认真看菜单，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余白笑了笑，也觉得喻延最后的话题太过猥琐，当着曲嘉乐的面不便接下去。
余白回头看了眼曲嘉乐，曲嘉乐依旧痴迷于菜单，对两人的对话充耳不闻，不知道是真的对菜单感兴趣，还是不愿意参与这场以他为主角的议论。
盛夏的下午，空气都是滚烫的。巷子里的树上还有蝉，在树干上吱哇吱哇叫着。余白觉得有些闷，一时不太想说话。
喻延沉默地划拉手机，但眼神有点飘，似乎在想着别的事情，店里一时静得只剩风扇呼呼咯吱转动的噪音。
静了约莫三四分钟，喻延目光又收了回来，抬头又笑了，看着外边，语气带着笑意也不知问谁：“所以我就不明白了，你说他们到底是有多恨自己的孩子。既然不喜欢，生下他们干嘛呢？”
余白虽然也挨过打，但曲嘉乐父母这样毫不讲理的打骂却没经历过，也不知怎么回应喻延，只轻叹着道：“我也不知道。可能他们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人。”
喻延跟余白对视一眼，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笑着接道：“是，他们就是这样的人。他们对别人不敢这么狠，因为别人会反抗会还手，真动起手来他们不一定能占到便宜。但孩子不一样，自己的孩子，毫无还手之力，想怎么发泄都可以。等到孩子能还手了，他们就开始讲道理了，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好。打是疼骂是爱，因为爱你才打你。净他妈扯淡，难道不打不骂孩子的父母就不爱孩子了？你爸妈打过你吗？没有吧。”
余白笑道：“也打过，不过不会打这么重，而且确实也是我自己淘气。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到五六年级懂事了就不打了，一般都是讲道理，道理讲不动就冷处理或者断我生活费，让我自己想明白。其实有时候我自己也想不明白，但为了生活费，只能屈服。”
喻延也忍不住笑了，笑完又叹了口气：“也还算好了，算了，不说了这些了！”
不说这些就没话说了。除了曲嘉乐忙着算账，其他两人都没事做，又低头刷起了手机。曲嘉乐看菜单，偶尔也抬头偷窥一下喻延的屏幕。
喻延在跟别人聊天，发完一条消息后，利落地锁了屏，而后抬头看着曲嘉乐，认真道：“小朋友，偷窥别人屏幕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曲嘉乐在喻延抬头的时候就立刻收回了视线，喻延说他，他也不吭声，低头继续看菜单。
喻延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至少也道个歉。你这样骨子里骚里骚气的，嘴巴又闷不吭声的，最容易挨打了，知道吗？该认怂的时候就认怂，别不好意思。哦，不对，你一直都怂，不过光怂没用。你长得太好看了点，又怂又不识相，还没人给你撑腰，人家肯定欺负你。”
曲嘉乐闷闷嗯了一声，对于别人的指责，他一向全盘接受，对不对，改不改是一回事，但绝对要摆出低头认错的态度来。
喻延笑着摇了摇头，不再看他，又低头看手机，看了会儿转头往店里喊道：“喂，李老板，好了没有，好了的可以先拿出来。”
老板李森在里面应道：“刚开火，哪有这么快？你问问他们要不要先吃点卤虾？”
喻延哦了一声，立刻回头问余白：“这位小哥，能吃辣吗？要不要来点卤虾？”
余白倒是没什么兴趣，他不爱吃带壳的东西，但看曲嘉乐眼睛亮了下，便问道：“很辣吗？”
喻延撩了下有点扎眼的刘海，道：“看你的接受程度吧，我觉得辣，我们老板觉得不辣。你可以先来点尝尝，不能吃的话给这小家伙吃也行，他肯定能吃。”喻延说这家伙的时候，瞥了一眼曲嘉乐。曲嘉乐怪不好意思的，想说自己不吃，又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余白点点头：“那就来一份吧。”
喻延高兴地拍了下桌子：“大气！小份的还是大份的？”
余白道：“先来份小的，好吃的话再点就行了。”
喻延立刻朝里头喊道：“小份的卤虾来一份，快点。”
李森应道：“我没空，你给他们拿不就行了。”
喻延啧啧两声，放下点菜本和笔，嘟嘟囔囔起身道：“真是麻烦！会不会做生意？不会做生意跟我卖唱去！”
曲嘉乐没吃过卤虾，只在曲常年打包回去下酒的时候闻过味，他特别喜欢那香味，就是不知道贵不贵，他要是知道卤虾的价格的话，应该是不敢点的，好在他也不敢问。
喻延端了盘卤虾过来，大概二十来只的样子，还顺手拿了盒一次性手套过来，都放在了桌上。
曲嘉乐看看卤虾，又看看手套，不敢先动。
喻延笑道：“曲嘉乐我发现你，该懂的礼仪是一点不懂，没用的礼数倒是一箩筐。手套都带上了就直接吃呗，还等人家给你剥啊？”
余白拿了两只手套递给他，他小心翼翼接了过来带上后也不敢先去拿虾，坐在位置上等着余白先动手。余白要拿手套的时候，被喻延拦住了：“你别拿，先让曲嘉乐给你剥一个尝尝，能吃再动手，不能吃就别碰了，待会碰一手辣油，疼死。”
曲嘉乐忙伸手拿了一只虾，拿完后，熟练地去头剥壳。剥好后看了眼余白，余白还在在拆碗筷。曲嘉乐等他拆好了，把虾给他放到了碗里。
余白其实闻着辣味就有点扛不住，但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夹起来尝了一口，还没嚼两下，舌头就隐隐作痛了，白皙的脸瞬间通红。
喻延在旁边幸灾乐祸乐不可支，起身把他们的饮料拿了过来。余白拿了椰奶打开直接灌了两口才好了点，但舌头还是火辣辣的，直摇头道：“不行，我不吃，曲嘉乐你自己吃吧。”
曲嘉乐怪不好意思的。看着拿盒卤虾，有点不知所措。喻延笑道：“你干嘛？剥了吃啊？还等着它们自己蜕壳飞到你嘴里来？”
曲嘉乐又看了眼余白，余白把一罐椰奶都喝完了，才缓和过来，朝曲嘉乐摇摇头道：“你吃吧，我真吃不了。不过待会儿可以打包一盒给余非。”
曲嘉乐听余白这么说，才敢拿了个剥壳吃，轻手轻脚的，跟做贼一样。
喻延拿过来的碗筷是用塑料薄膜封好的。曲嘉乐还没拆，拿了虾以后直接剥壳，都没想着要放在碗里。
喻延啧啧两声，摇着头帮他把碗筷拆封，然后一个个放在他面前道：“这个碟子，可以用来装虾壳。这个是碗，盛饭装菜都可以。这个玻璃杯，喝酒装饮料都行。”喻延瞥了他一眼：“你没在外面吃过饭吗？怎么连餐具都不会拆？中午不是在还章家饭店里点了菜吗？”
曲嘉乐拿着虾有点无措，甚至有点害怕。害怕犯错，害怕被指责，稍微一点风吹草动，不管是指责还是教导，他都会不安。
曲嘉乐眼眶忽然红了，说不出是委屈还是害怕多一点，眼泪控制不住的滚了下来。他生怕被人看见，立刻抬手去擦。
喻延也不是故意的，就随口那么一说，没想到他这么激动，吓了一跳，看他伸手去擦眼泪，更惊吓，忙伸手挡住：“不是，怎么了？哭什么？手上全是辣椒，你眼睛不要了？”
余白也被吓了一跳，但他没问曲嘉乐为什么哭，曲嘉乐有太多理由可以哭，谁也不知道他哭的是哪一个，也不想细问，只抽了张纸递给喻延，安慰曲嘉乐道：“没事的。”
喻延和余白都没劝曲嘉乐不要哭，两人看着他哭得哽咽不已。喻延还是帮他擦擦眼泪鼻涕。
曲嘉乐哭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
等曲嘉乐哭完了，喻延才松了口气，道：“好了好了，不哭了，我不该胡说八道。这样吧，我送你半斤卤虾，算是道歉，好吗？”
曲嘉乐不太好意思，他又不是因为喻延说他才哭的，就是突然想哭，控制不住。听喻延说要送虾子，连忙摇头：“不，不用了。我没事。我——”
余白打断道：“没事，你先吃点东西吧。这虾都给你，不过这也没多少，喜欢吃就多吃点，不够吃的话，待会儿就再点一份。”
这下连喻延都有点担心了，心虚觑了一眼余白：“这个很贵的。”
曲嘉乐立刻不安了，小心问道：“多贵？”
喻延斜眼瞥他：“你还是别问了，问也是白问，反正你是除了白送的，都吃不起。”又指了指余白，“不过他应该是不会在乎这点小钱，是吧？”
余白只笑了笑：“你先把送的拿过来。”
喻延也没想赖账，点头道：“行吧，你们慢慢吃，我去拿我送的虾过来。”
曲嘉乐不好意思道：“真的不用了，我不是因为你说我才哭的。我是——我就是——”是什么，就是什么，曲嘉乐说不出来，他就是忽然觉得特别委屈特别害怕。
喻延也没理他，自顾自起身去拿了一盒虾过来，递给余白道：“这一盒是一斤，半斤算我的，另外半斤算你的。你自己分吧。”
余白闻着辣味就不太舒服，把喻延的手往曲嘉乐面前推了推：“都给他吧，打包的待会儿再拿。”
喻延把虾放到曲嘉乐面前，不忘叮嘱：“能吃多少吃多少，吃不了别硬撑啊，这个太辣了吃多了肚子不舒服的。”
曲嘉乐剥着虾点了点头。
两人看着曲嘉乐剥完了一盒虾，喻延看他手套粘在了手指上，给他重新拿了双：“这双手套漏油了，换了吧。”
曲嘉乐取下手上的一次性手套，发现手指头果然沾了点油，不过看着不像是塑料袋漏了，更像是破了漏进去的，估计是被小龙虾的钳子给扎破了手套。
余白看着他手指头的辣油就觉得指尖发烫，递了张纸给他，问道：“你要不要洗洗手？”
曲嘉乐接纸将手上油擦了擦，摇头道：“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喻延笑道：“你别管他，他们不怕辣的。”又问曲嘉乐道，“卤虾好吃吗？”
曲嘉乐点了点头：“好吃。”他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又香又入味，跟他家里的全是酱油味的菜完全不一样，说完又有点不好意思，小心抬眼问余白道，“你真的不吃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