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名单上被划去一大堆名字,扶黎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牛皮纸用麻绳扎起来,里面多是些蜜饯零食。
找人问事总要有点诚意,他跑了大半天,总算打听清楚,谁兑换衣袍后,去过凌霄宗。
结论是没有人。
除了三个遗留的名字。
扶黎特地把他们写在第一行,因为在镇妖司的记录上,这三人是隶属于天字号的元老。以他的级别,是无法探查的。
不过镇妖司建立之初,接连处理过好几桩修行者的大案,次次都九死一生,他们能否活在人世都是个未知数。
面坨成硬块,扶黎把碗往前推了推,丢下银子结账。镇妖司风平浪静,仿佛昨天袁肃惹出来的事,顷刻掩埋。
平安画舫的卷宗被封在里面,他回去的时候,听到其他人议论纷纷,都是说着指挥使得罪了内侍。
扶黎将名单搁在怀里,要说天字号的线索,最有可能知道的,也就是云老头了。
好在他今天走访一天,还剩下许多零嘴,刚刚又绕去醉仙楼打了壶酒,应该能从老头子口中套些话。
估摸着明罗和楚泱早就被放出来,他顾着衣袍的事,一整天都没回复。现在抽出镜子,想问清楚他们的去向,好当面聊一聊。
明罗是被内侍带出宫的,一路上她的脑海里全是李覃的话。
据他所说,镇妖司在意平安画舫许久,苦于一直找不到确切的证据查封,袁肃才会有昨日情急的举动。
她总觉得里面有些奇怪,可心底也害怕画舫,就如同李覃所推测的,某一天会对苍生造成危害。
连镇妖司的司尉进入后,都会做出杀了全家的可怕举动,要是放任下去,必定会发生更大的冤案。
照李覃的意思,他们曾经当着画舫众人的面,被袁肃带走。
身上有着和镇妖司不一样的标签,再次进入,被怀疑的可能性极小。
她本不想答应,奈何李覃搬出李清野的名头,说着是想和他重修旧好,明罗也不知是不是懵了,脑子一抽,竟然点头应允对方。
可真的等走出皇宫,后悔劲就翻上来,直搞得她浑身烦闷,幽幽地盯着外城的红墙发呆。楚泱握住她的肩膀,显然看出她的不适,轻声安抚道:“我会陪你去的。”
他淡淡的,神色里是一贯的认真。
明罗叹口气,揉了揉自己的脸,“你刚刚怎么没阻止我,明明之前你就想走,看着我昏头,也不知道提醒一下。”
她无奈的锤着楚泱的胸膛,力气很轻,就跟小猫挠痒痒似得。
楚泱莫名地笑了笑,握住她的手,“你以前说过,李清野是你的师父,教导你多年,和亲人无异。涉及他的事,我可不好插嘴。”
他凑上前,用鼻尖碰了碰她的额头,“我要是真的阻止你,到时候还是会被你埋怨的。”
“哪有。”明罗鼓着腮帮子,“我们阿泱,真是善解人意。”
后面四个字念得很重,她环着楚泱的脖子,语气里忽而有些落寞。
“师父他自小无父无母,在凌霄宗多年,唯一能排得上号的亲人,也就是李覃了。我不想他们再疏远下去,所以才答应的。”
她抬起头,捧着楚泱的脸,“阿泱,你说,我会不会好心办坏事。”
不知为何,她的心底总有空落落的感觉,就像是孤身一人走在街头,烛火微亮,黑越越的身后是未知的阴霾,耳边有窸窸窣窣的脚步,然而回过头,什么都没有,一切是心理作用。
那种恐惧,笼罩着她。
“我不会让你出事。”楚泱将她抱得紧紧的,仿佛是在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在他内心深处,同样有种失重的错觉。他其实十分讨厌李清野,不过是在乎明罗,再也没提过这些事。
要是明罗真的因此出事,他不清楚自己会做什么。
于是他深吸口气,语调里带着莫大的安慰,“要是你不想管了,就和我说。我带着你跑,不会让他们发现的。”
孩子气的话,明罗扑哧笑出来,用指尖去描摹楚泱的眉头,“我又不是胆小鬼。”
她咕哝着,楚泱忍不住低头亲了她一下,嘴角溢出极大的满足。
“就当是我担心好了。”眼神中包含着浓浓的爱意,夜晚的月色很浅,他俩站在城门口,互相拥抱着彼此。
“你俩能不能别肉麻,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扶黎的声音突兀地传来,明罗一个激灵,四下张望,并未见到他的人影。
察觉到麒麟囊的震动,她撇撇嘴,把镜子取出来。
画面里扶黎没好气地横着他们,嘴上揶揄道,“全天下都知道你们相爱,能不能省省话,别欺负我这个孤家寡人啊。”
被扶黎直白地说出来,明罗不好意思的红了脸颊,楚泱自然地接过镜子,不客气嘲笑道:“下次要把镜子封起来,省得你没事偷听我们说话。”
他是开玩笑的口吻,扶黎摸了摸鼻子,讪讪说道:“真是没良心。我为了线索奔波一天,你们倒好,卿卿我我的,早知道就该让你们在牢里多呆一会。”
提起这件事,明罗就凑过来,对着扶黎呲眉瞪眼的,“你还好意思提,不是让你早点想办法,害得我们都被李覃喊进皇宫。”
她嘟着嘴,带着点怨气,“平安画舫明明是你们镇妖司的案子,却要我们去查,真是会拉人当牛做马啊。”
扶黎并不知晓其中的变故,略略吃惊,“让你们查平安画舫?”
镇妖司把案子封起来,难道是李覃授意的?
“我就是来京城走一趟,平白还接个活,这生意可太亏本。”
明罗抱怨着,双手叉腰,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撒娇的小猫咪,楚泱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正色朝着扶黎道:“画舫的事,我会陪着明罗处理。”
扶黎心里翻个白眼,说得好像他会横插一脚似的,当下也不多问,把抄录的名单举到跟前,“我按照兑换的名单查过了,基本都没有嫌疑,除了这三个人。”
他把第一行用指甲划了划,“他们都是镇妖司的元老,时间过去太久,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明罗沉吟片刻,打算把事情绕到原地。
“我总觉得,平安画舫的案子,里面有太多奇怪的地方。这次和楚泱去查,恐怕会遇到危险。”
她握紧楚泱的手,严肃地交代扶黎,“衣袍的事,要是查不出线索,扶黎,你就辞官回天山吧。”
明罗笑了笑,真心实意地感谢着,“说起来是我们凌霄宗的事,和你没关系。再说,你本就要回天山的。”
扶黎怔了怔,干笑两声,他把手搭在下巴上,微微遮住嘴唇,心头涌上股奇异的酸楚,“怎么,有了小师弟,就想甩开我啊。”
眼眶红了一点点,被月光照着,好像看不出来,“我好歹是凤族少主,答应过你的事,岂能不做到。”
明罗刚想开口劝他,扶黎就打断她,把名单晃得哗啦啦响,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你少来,我刚对这事有兴趣呢。记住啊,我才不是为你查的,是我自己也想查,做事要有始有终,知不知道你。”
他仰着下巴,明罗低低笑了笑,温柔地鼓励道,“好,你当心些。”
她的语气是扶黎很久没听过的柔和,如沐春风,眼睛却不争气地有点想哭。
于是他垂着头,用拳头抵着牙关,努力想把酸涩压下去。
“明罗,他们凤族死了还能涅槃,你少担心他。”
楚泱故意夺过镜子,看似不善,实际上是给扶黎个台阶下。
果不其然,那头传来扶黎气急败坏地吐槽,“好你个楚泱,我看你巴不得我出事,明罗,你快看清这家伙的面目。”
“行了行了,话真多你。”
楚泱背着手,镜子被他捏着,朝向地面,扶黎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片。
“不和你们闹,你把镜子给明罗,我有正事和她说。”
明罗笑嘻嘻地取过来,楚泱黏糊糊地靠着她,两个凑到镜子面前,扶黎仿佛心上中了一箭,狠狠得白了他们一眼。
“平安画舫是袁肃的案子,在昨天之前,我从来没听过。”他思考着,斟酌得解释,“今天我去找袁肃,他受伤在家休养。”
“受伤?”
她记得昨天袁肃还生龙活虎的,怎么一夜之间就受伤了。
扶黎点点头,郑重地继续说道,“他的伤,好像是被人鞭打的。”
以他的修为,能近身的人不多,更别说用鞭子伤他。
“还有,”他微微看了眼明罗,“虽说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但还是告诉你一声。”
扶黎的表情凝重,弄得明罗都有点后怕,总觉得他要冒出来些惊人之语。
“我在袁肃家,见到过你要找的衣袍。”
“你说什么?”明罗霎时没反应过来,傻乎乎的反问,很快又质疑道,“袁肃?”
扶黎点点头,他决计不会看错,“他不在名单上。我追问衣袍的来历,也被他赶出来了。”
并不想怀疑对方,但种种线索都显得怪异,让他不得不思考某种可能,也许袁肃就是明罗要找的人。
谁料明罗摇摇头,“不是他。”
说得非常坚定,反倒让扶黎有瞬间的呆愣。
楚泱抱着胳膊,仔细回想见到袁肃的情景,出于直觉,这个人让他有种突如其来的熟悉,可等他再去看,又觉得从来没见过。
明罗和对方交过手,她能确定对方是女子。
袁肃就算能易容变形,动用灵力的时候,根本无法兼顾两者。
她忖度着,尽管袁肃不是当事人,但他刚巧就出现在他们到京城的第一天,此番冥冥中的感觉,都让她极其不安。
“扶黎你就先调查名单上的三个人。”
明罗一锤定音,她既然答应了李覃,平安画舫的事还是早解决为好,何况她所要查的事,又不想扶黎过多卷入,免得他有危险。
“我和楚泱先去找平安画舫,其他的事,之后再联系吧。”
扶黎应下后,趁着夜色去找云老头。
镇妖司的高塔九层,唯独最上面的地方有着烛光,平常连指挥使的人影都见不着,今儿个竟然在连夜办公,真是稀奇。
他也就是心里猜猜,敲门的动作没停。
云老头行动不便,等了好些时候才来开门。一见到是扶黎,他就想要关半扇门,估计是酒醒后,想起荒唐事。
扶黎立马举起酒壶,在他跟前晃了一圈,“哎,云老别急着逐客嘛,醉仙楼上好的仙酿,不仅味道香醇,还能延年益寿,专门买来孝敬您的。”
“咳。”
云老头把拐杖靠在身侧,旋过身假装没看见,嘴上却道:“进来吧,没别的人瞧见吧。我说你小子,是赖上我了啊。”
他絮絮叨叨的,其实心里就是馋扶黎的酒,奈何死要面子。
“这不是同云老一见如故,您是镇妖司的大前辈,岂有赖不赖的理,明明是小辈的敬重。”
扶黎识相得倒好酒,恭敬地递过去。
此处是专门给云老安排的屋子,在高塔的后面,有一道长长的墙隔开,清净无人,单辟出一间院子,里面的摆设都是些过时物件。
说是在镇妖司内,可严格算,那一墙之隔,就是无法跨越的距离。
云老头大口地品尝着,“说吧,这次又是为了什么来的。”
被扶黎抄去一页的名单,他回过神顿觉不好,可想着兑换名单不算机密,悬着的心放下来。
这次有了防备,是再不能被他套取消息的。
扶黎将手肘撑在腿上,他生得好看,眼睛湿漉漉的像只小狗狗,自然看着人畜无害,此时他又刻意讨好云老头,更是显得单纯。
“哪能事事都劳烦您。”
他朝后仰了仰,掏出名单摊在桌上,第一行的名字被他用指甲都划出印子来,可见他一直在琢磨。
云老头默默盯着,忽而灌了口酒,“怎么,没找到人?”
“果然瞒不过云老。”
扶黎恭维着,云老头不屑地笑了笑,虚虚的一点:“你少在老头子跟前耍心计,是不是想知道他们的踪迹?”
扶黎认真的点点头。
“我刚进镇妖司,就听过天字号的传说。昨儿个回去一看,没见过,查了才知道是天字号的前辈。云老您是资历最老的,我不就找您来了吗?”
他眨巴着眼睛,再三献殷勤,“您老肯定舍不得我白跑一趟,是不是?”
云老头呵呵一笑,“快作古的人,资历顶个屁用。”
他直接抱过酒壶,对着喝起来,“你小子也算是找对人,他们的事,整个镇妖司,我说知道,没人敢接茬。”
“那您和我说说呗?”扶黎期待地盯着他。
云老头拖着半边身子走到门边,刚好一轮圆月从云雾后探出头。
“一晃都过去五十多年了,你真要听,那可就说来话长啊。”
他朝着门槛倒了些酒,像是在祭拜故人。
“那一年,白虹贯日,凶兆频发。我们领命去往皇陵,十五人的队伍,只活下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