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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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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宫的墙是红色,深红。

    明罗特地研究过,得益于等待的无聊,她连清辉殿里的龙饰雕刻了几根胡须都数清楚了。还偷偷跟楚泱开玩笑,说那东西根本没半点龙的气势,琢磨着李覃被叫做真龙天子,却连龙也没见过。

    楚泱默默地笑了笑,刮了刮她的鼻子。

    从半开的窗户望出去,能瞧见金顶的山脉和太阳光调和到一起,在云层里仿佛天地没有区别。清辉殿很大,中央的位置摆着长长的书桌,上面堆放的书简永远是一叠,笔墨纸砚干净整齐。

    按照明罗的印象,李覃是个只对长生不老感兴趣的皇帝,奏折顶多是抽空看看。

    因为这件事,师父和他争吵过,劝他勤于政事,纵使修仙者都无法保证长生,何况是大乾百姓的皇帝。

    可惜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争得面红耳赤,谁都说服不了谁,李清野就差指着李覃的鼻子骂他痴心妄想。

    因此到后来,关系弄得势同水火,连师祖都要暂避锋芒。

    明罗此番突然被召见,心里有些忐忑。来趟京城,本想查个线索就走,若是引起李覃注意,还不知会不会卷进他们的纷争里。

    楚泱大概是看出她有心事,用指尖在她的眉心轻轻按压。

    皇宫外头有条护城河,连接着天下的水脉。他方才走过时,察觉到隐隐约约的龙气,灵力游走周身,更觉得舒展,脸上是幅好气色。

    “他把我们叫来,是干等着的吗?”

    他大咧咧地问,明罗赶忙捂住他的嘴巴,指缝蹭着唇际,带起温热的痒。

    她踮起脚尖凑过去悄声道,“阿泱,咱们可是在人家的地盘,少说两句。”

    她挤了挤眼睛,里面藏着笑意。

    弄得楚泱也跟着翘了翘嘴角,故作乖巧的点点头,顺势拿过她的手握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搬弄着她的手指。

    明罗其实也有些等的无奈,皇帝是大忙人,内侍把他们带进来后,就自发得去守门,连句话都没留。

    宫女进进出出,给他们换了茶,糕点都被吃得差不多,连蜡烛都点上。

    黄昏的天空呈现着别样的色彩,金橙里混着柠檬黄,照得宫墙上的琉璃瓦闪闪发光。

    明罗百无聊赖,忍不住去询问内侍,得到的却是圣上仍在炼丹。她暗自腹诽,总觉得李覃是故意给她下马威,也许是想借着她去气李清野。

    仔细想想,又觉得一国之君,不至于如此小气,只能鼓着腮帮子,盯着茶汤发呆。

    楚泱闭目养神,他的神识在宫内各个地方游走,撞见许多不同的景象,什么女官争锋,宫女偷偷幽会的,搞得他觉得眼睛疼,忙收回来,灌了口茶下去。

    他附耳到明罗处,“我知道怎么出去,要不别等他了。”

    清辉殿很安静,他的话当然特别明显。

    明罗叹了口气,摇撼着他的小臂,刚想劝道,突然听到外头一阵浅浅的笑,紧接着是好几个宫女恭敬地站在旁侧,手上提着灯,低眉敛目,等着后面的人跨进来。

    “清野说他的小徒弟,性格最是稳重,如此看来,定是他在给我吹牛。”

    脚上是玄色的鞋履,身上的袍子绣着金龙,双手别到背后,英气的剑眉下是双含情桃花眼,略微带着点笑意,看向楚泱。

    “见过圣上。”明罗率先行礼,楚泱简单地点了点头,不过是个皇帝,还不配他行礼。

    “师父的戏言,做不得数。”她微微垂着头,嘴角却是忍不住想笑。

    李覃吃了瘪,大踏步从他们身边走过,坐到椅子上。

    书桌的位置比他们所在的地方高出一截,他侧过头打量,楚泱倔强挺拔的身板,就突兀得刺眼。

    他心中有些不屑,面上依旧是笑眯眯的神色,只是那笑里天生带着威严,是属于皇家天子的高高在上。

    “镇妖司查案心切,又不知是清野的高徒造访,多有冲撞,小姑娘可别介意。要是你去你师父那告上一状,可够我吃一壶的。”

    明罗乐呵呵的,内心止不住吐槽,实在不明白李覃开玩笑做什么。

    真要是为了赔罪,哪里用得着皇帝亲自来,恐怕里面有着点弯弯绕绕,不能敞开说,才把他们叫进来的吧。

    “圣上说笑,明罗岂会因为此等小事,就心有怨怼。师父常教我,做事要多思多想,既然平安画舫涉及案件,我还得感谢镇妖司,及时将我们带出去。”

    打太极的方法,她也算在李清野的手下练出来了。

    李覃取过桌边棋盘上的黑棋子,在掌心里把玩着,忽而幽幽盯着明罗,一声不吭。

    明罗低头看自己的手,假装没瞧见视线。楚泱皱着眉,轻轻把明罗往后拉了拉。

    李覃复而笑出来:“你平时说话的模样,像极了清野。以前他也提起过你,老是说些趣事,弄得朕也有些好奇,可惜朕离开凌霄宗太早,没能见到你。”

    “明罗谢过圣上厚爱。”她福了福,就当耳旁风。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皇帝的话能信,母猪都能上树。

    “其实召你们来,的确有件事,想请道长帮忙。”

    李覃挥挥手,有宫女来把茶撤下去,换了些花色精致的小菜。

    他好似平易近人,磕在桌子前,就拿起筷子,内侍想服侍,也被他瞪了眼退下去。

    明罗在他的示意下,坐回位置上。

    他挑了块雕刻成牡丹花的豆腐送入口,细细品尝,朝明罗他们笑道:“道长可知道,平安画舫,由何而来?”

    明罗没动菜,楚泱的手在椅子上收紧。

    李覃喝了口汤,神色淡然地提醒他们,“宫中的菜烧了许多年,味道没长进,不过凌霄宗的份例,朕还是记得的。道长,不妨先尝一尝。”

    既然他都开口,明罗不好拒绝,随意拣些菜吃着,李覃又恢复笑面虎的样子,也许是他长相的问题,明明是真心的笑容,在他的眉宇中,总能找到一些特殊的含义。

    他的年纪怕只比李清野小上三四岁,师父曾经说过,皇帝的天赋一般,就算待在凌霄宗,修行的进益也不大。

    但照明罗看,他的容颜和少年人并无差别,甚至皮相极好,剑眉星目,偶尔带着笑,腮颊还有两条纹路,显得他的心情十分真诚。

    “平安画舫是突然出现的。二十年前,京城兴起了画舫的游船行径,许多皇亲国戚,都爱包船在河上宴饮。金顶的风光在十月最好,遥遥望去是遍山遍野的红绒花,就像是天上在着火。”

    李覃对着一道白玉点心皱眉,内侍忙上前撤菜。

    明罗和楚泱默默对视着,耳朵倒是竖起来,认真听他说话。

    “王公贵族向来有闲心,他们的举动百姓是争相效仿,有些商人就开始做起运河画舫的生意。平安画舫便是那时候,乍然赚出的名气。”

    他吃好,内侍端来水给他净手。

    李覃把手插在水里,感受属于水的波澜在他的肌肤上荡开,那水面就像是画舫摇荡后,泛开的层层涟漪,烛火烟花,流光溢彩得化在眼前,恍惚间就回到热闹的天地。

    数千只画舫都挤在运河边,有姑娘摇着扇子朝路边行人招手。马车停在石板路,王孙公子哥结伴,嘴里还念叨着哪家画舫更得人心。

    有两只画舫挨得太近,船桨搅到一块,弄得两方尴尬,说着就吵嘴几句,谁都不落下风。

    有热闹傻子不看,何况运河边风光甚好,许多百姓饭后都爱来找消遣。

    画舫的生意,是需要钱消费的,可吵架,一个子都不用花,人自然围得水泄不通,也有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的,更有坏心眼闹着玩,扔个钱袋上去。

    让他们谁打赢了,就得了这钱。

    一下子吵吵嚷嚷,你打个一拳,我来个一掌,船只都被他们弄得摇晃,深浅不一的往别处靠。

    小厮想跨过来取钱袋,脚却踏在两边的甲板上,船一动,他不得不伸直着腿,可水流不听你的话,船被冲开距离,小厮直接落下去,溅出水花。

    平白空出来个位置,看戏的画舫想占过去,却又不好众目睽睽的抢生意。

    正在纠结脸面呢,就见那地方凭空生出点光,越来越大,像是空气被生拉硬拽的撑开,三四层高的画舫就出现在河面上。

    船身比起闲情小调的画舫,要大出两倍。

    每一层的灯笼不同,前后四周都挂满了,本就是五颜六色的水面,更添出些雪亮。

    岸边的人群熙熙攘攘,伸着头在看,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虽说京城脚下,知道修仙灵力的众多,但如同大变活人的招式,很好的取悦了他们。

    当下就有富贵的要往上走,谁料那画舫和岸边有段距离,只摆出三道窄长的木料,乌漆嘛黑的,人站在上面走不稳,明显是为难他们。

    王公贵子没受过这等气,朝着船吆喝几句,不见有人出来,唯独门帘上方的平安画舫四个字,被灯笼照得清清楚楚。

    “我们去过画舫,里面做的生意,和普通的画舫别无二致。”

    明罗顿了顿,“想来偌大的京城,一门赌坊生意,总是能容下的。”

    赌博的确是灰色边缘,不过天下乌鸦一般黑,来钱快的生意,你不做,总有人拼了命去干。

    何况京城的地界,掉块砖头都能砸到有地位的人,赌坊的香饽饽,画舫从中插一脚,其实李覃也管不着。

    “那是自然。”

    李覃爽朗地笑了笑,“袁司隶盯这案子有些久,一时情急,才推说赌博的借口。”

    他走下台阶,每一步都很慢。

    明罗留了个心眼,平安画舫的不对劲,是它的盈利方式。而且那天她简单观察了下,大部分能够上船的,都是修行者,普通百姓十分少见。

    符箓可以兑换铜板,而明罗他们,什么都没花,就换到一袋钱,里面到底有什么蹊跷,现下还很难想通。

    “圣上找我们来,恐怕不单单想讲画舫的历史吧。”明罗索性开门见山,瞥见楚泱靠在椅子上,打着哈欠,眉目里有点疲惫。

    李覃站的地方,摆放着大型的香炉,一缕缕的烟雾升起来,将他的面目遮掩得模糊不堪。

    “像你说的,画舫做的是正经生意。大乾的镇妖司,尽管收集了画舫的异闻,若是不出事,自然不会去管。”

    他透过烟雾能清楚地看到楚泱,明罗是李清野的徒弟,他是知道的。

    但这个小伙子,隐约让他感到更大的威胁,从他当皇帝过去几十年,还从未有人能对他产生心悸的影响。

    “平安画舫通常在夜间出现,清晨消失。关于它的信息都被镇妖司,记录在案,一直没出过事。直到几年前,画舫的名气越来越大,在修行者中广泛流传,听说能获得各种机缘珍宝,许多人都趋之若鹜。”

    好在他没忘正事,避开楚泱的眼神,拍了拍香炉的侧边,香气残留在手掌上,灼烫的闷热带来些清醒。

    “镇妖司有司尉也动了闲心,潜入平安画舫赌了三天三夜。出来后他的状态,据其他人说,执拗疯狂,和从前判若两人。一有机会,他就会拿各式各样的东西去画舫赌,直到倾家荡产,家徒四壁,看他如此反常,妻儿只好拖着他,不让他去。”

    李覃深吸口气,仿佛是轻微的叹息,带着点怜悯。

    “妻儿的痛哭并没能留下他,依旧是烂赌成性。镇妖司不留这等人,他没了收入,突然有天夜里,自画舫归来,就将妻儿残忍杀害,将他们开膛破肚,取出心脏,赶到画舫,想用来当赌注。”

    明罗心头一跳,有些惊诧。

    楚泱微微眯着眼,他想到另一个问题。河里的事,他大都有些印象,可画舫明明就在水面上,却从未感受到。

    凭空出现,凭空消失,完全不留下痕迹,实在是挑战他的权威性。

    “画舫拒绝了赌注,消失过很长一段时间。司尉的行为属于个人,画舫既没让他动手,也无教唆之嫌,但谁都觉得里面有古怪。画舫直面修行者,很难不成为朕的心头大患。”

    李覃认真地踱步到明罗面前,此刻的他帝王意气褪去,在黄昏夕阳的光晕里,真实的显现出年老之人的气质。

    “朕想请两位道长帮个忙,查一查,平安画舫,是谁的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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