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明罗等着他的回答。
楚泱在心底叹了口气,他明确感觉到明罗探究的心情。
不知为何心跳得很快,按理来说,他们这等天地生灵,虽能凝练成人形,但实际感官又和真正的人类构造相去甚远。
可偏偏他就是觉得,胸口温热,是心脏在跳动。
对上明罗那双眼睛,他更没了底气,手指不自觉地磨撮。脑海里似乎有万千画面闪过,楚泱想了无数的话语。
最后却发现,他只要一开口,就会在四目相对中败下阵来,因为他知道,那些终究是谎言。
过了半晌,他只好道:“我天生能感应这些。”
他仿佛放弃挣扎,一股脑地解释道:“从我出生以来,我对这些灵力十分敏感,曾经有道士,为了抓我,追了十里地。我是没办法,才进了凌霄宗。”
他的确是从小对灵力感应强,也的确有道士追了他十里地,更是迫不得已不得不潜入凌霄宗。
这并不算谎话吧。
“真的?”
楚泱用力的点点头,带着期望瞧着她。
明罗若有所思,缓缓伸开手,猛地往楚泱脸上一捏,上下其手,东瞧细看,再戳了戳这圆乎乎的小脸蛋。
“你不会是什么大妖怪吧?一出世就生灵涂炭,尸横遍野的那种?”
“妖怪怎么能和我相提并论!”
楚泱不满地握住明罗的手,阻止她捏自己的脸,心中却暗自不爽。
就精怪这些东西,也配和他比,“我长得这么好看。”
他嘟囔了一句,浅浅的落在明罗的耳中。
惹得她立马笑起来,笑得肆无忌惮,“对,小师弟是最好看的。”
她越是这般笑,楚泱就越是气急败坏,睁大了眼睛,圆圆的,蒙了一层雾气,像只受人欺负的小兔子。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明罗收了笑,脸上却还有些戏弄的意味。
楚泱垂下头,刚巧能看到明罗微微扬起的嘴角。
他突然就不生气了,甚至觉得刚才的自己像个三岁小孩似的,实在有点丢脸,握着明罗的手突然就松开了。
就这么一下子,卸了力气,明罗堪堪往后退了一小步,半个脚跟踩空了台阶。
原本靠在楚泱身上的力道,带着她往后倒去。
“楚泱!”
明罗低声惊呼,灵力还没来得及释放,这该死的惯性就抢先一步。
楚泱也没料到这等意外,下意识伸出手揽住明罗,轻轻用力将她往里带,一下就扑了个满怀。
闷闷的触感,还混了一些水生花草的香气。
明罗闭着眼睛,她知道自己撞进了楚泱的胸膛。额头上传来奇异的触感,温热的,有些柔软,还有点痒。
她知道,是楚泱的嘴唇,正贴着她的额发,所以她连眼睛都不敢睁。楚泱僵硬地抱着她,她的腰很细,缀满了绣纹的腰带。
他只觉得手被那些纹路细密地缠上了,完全不知道作何反应。
鼻间有着明罗的气息,还有她的秀发,慢悠悠地蹭着他的鼻尖。随着她轻微的动作,惹得楚泱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
明罗立马挣脱怀抱,尴尬地站在另一边,突然就离开了两三步距离。
“你”
明罗指着楚泱,脸上蒙上一层莫名的红晕,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楚泱端正乖巧的站好,仿佛做错事的孩子,“对不起。”
谁要你说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明罗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感觉,一股酸涩又奇怪的感觉从心底泛起。但她面上努力维持住了,风范,风范,她心中默念。
然后她顿了顿,双手别在身后,仿佛刚刚无事发生,“嗯。”
她转了个身,背对楚泱,努力不去想刚刚的事。气氛突然静默着,寺庙里的雨落声格外清晰。
远方偶尔传来几声鸟鸣,还有时有时无的诵经声。
雨幕里,屋檐的青瓦连绵成整片,像披在顶上的羽衣,仿佛下一刻就要展翅离开
明罗的心思渐渐飞远,她和楚泱不过认识了几日,哪来什么感情。
刚刚也不过就是个意外,她是大师姐,对待凌霄宗弟子一视同仁,善于助人,那是很正常的。
对,很正常。
她露出一个微笑,舒了口气。
片刻间,有小师傅带着两把油纸伞走来,说万善寺的方丈刚巧回来,请他们去前头一聚。
明罗巴不得有人打破这尴尬时刻,自是应承着过去。
她将油纸伞递给楚泱,见他好像没放在心上,大咧咧得学着自己打开伞,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头。
石板路上窝了一个又一个小水塘,他似乎有点嫌弃,每步都踩得小心翼翼。
明罗轻笑,故意踩到了一块水塘,扬起些许的水花,落在了楚泱的鞋面上,就见他不解地看向自己。
然后她挑了挑眉毛,觉得心头那股奇怪的感觉,瞬间被开心替代。
真是个小傻子。
大殿里立着尊极高的金佛,经幡自四周垂下,两旁有诸多小佛护法。明罗没有细看,是因为楚泱又想跨过去研究佛像,被她一把拉了回来。
并且勒令他不准动手动脚,这殿里要是坏了什么,她可赔不起。
“见过施主。”
那方丈中等年纪,慈眉善目,披了件袈裟。
明罗向他行了一礼,赶忙进入正题:“不知方丈可查到了,破厄师傅出家前的消息。”
方丈示意身后捧着经文的弟子上前,接过他手里的册子,翻到某一页,指给明罗看。
“我佛慈悲,出家剃度,乃是人斩断前尘过往,记载册文仅有寥寥数语。”
钱氏,华亭府人,自言姓名前程皆是纷扰,不愿再提,故此未载。
只有短短一句话。
明罗蹙眉,其实心中早有预料,这位破厄师傅,的确不是什么寻常僧人。
“这对施主可有帮助?”
明罗收敛神色,“叨扰方丈,我们已经有了头绪。”
有什么鬼头绪,她心里腹诽,又不好在明面上表现。
因着明罗是由一藏方丈请来的,万善寺的方丈盛情邀请他们在此吃顿素斋再走。
明罗本就想从别的僧人口中多打听些破厄的情况,自是欣然受邀。
面前四色素食,豆腐、白菜、蘑菇、花菜,都是她原先在凌霄宗常吃的餐食。
道家讲究无为清净,自她入宗以来,就习惯了素菜为食。不过楚泱随意看了看桌上的菜,不感兴趣地放下了筷子,明罗不免问道:“你不喜欢吃?”
“这儿连块肉影子都见不着。”
明罗有些好笑,“都说了素斋,再说,佛家哪有吃肉的。”
“佛家本就是吃肉的。”
他说得肯定,“要不是你们以前的皇帝,自己修佛,要清净吃素,下了什么诏书,让佛家断其酒肉,我现在就能吃上肉了。”
明罗托着下巴,从从容容地瞧着他,“这你都知道。”
她真是不知道,这位捡来的小师弟,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
“还有,什么叫,我们皇帝?”
糟糕,又说漏嘴。
楚泱埋头看碗,随手拣了块豆腐到明罗碗里,讨好地说道:“吃菜,可好吃了。”
明罗哑然失笑,明明自己一口都没尝。
“明”
楚泱缓了缓,接着道:“师姐,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明罗摸了摸麒麟囊,似乎想到什么:“册文上记载破厄是华亭府人,我们到时候去趟华亭府,找那儿的老人打听下,应该能问出些什么,要是实在不行,就只能试试招魂之法。”
“他的魂魄已散,道家的招魂法,根本没用。”
又是一个破绽,明罗暗自记下一笔。
她自然是知道破厄的魂魄早就被杀她的怨鬼吞噬。别说招魂,就是跑到地府去,也找不到他半点踪影。
她随口试探,听楚泱所言,他果然是懂些术法。
所以,他到底有没有说过真话?
明罗仍在思考,突然听得外头一阵声响,好几个师傅吵吵闹闹的,似乎是在劝阻什么人。
楚泱知道热闹,已经先探身出去了。
明罗刚走到门口,被拦着的人,知道他们就是追查破厄之事的人。
顾不得阻碍,推开几位师傅就冲进来,还是楚泱眼疾手快地关了门,怕对方毫无进退地冲撞了明罗。
那人不断拍门,明罗缓神道:“没事,开门吧。”
跪在门外的,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淋了雨,身上湿答答的。他的头发粘在脸上,雨滴混着汗珠淌下来,额头有些青紫,还没等明罗说话,他就直挺挺地磕了个头。
“请你们一定要查清破厄师傅的死。”
见明罗没反应,他继续磕头道:“我给你们磕头了,求求你们。”
楚泱捂着额头,用力将跪着的人拽了起来:“哪有你这样的,一上来什么话都不说,就光磕头了,站着说话。”
他颇为大声,把那孩子震了一下,总算是收了声。
明罗给他倒了杯水,温和地递给他:“你和破厄师傅是什么关系?”
对方不过是个小孩子,也许是听到破厄的事,过于冲动。
“破厄师傅,他,他和我没什么关系。”
他颤巍巍地打量了明罗两眼,遂又开口,“我是跟着家里逃荒过来的,一路上父母兄弟都死光了,是破厄师傅路过荒田,见我还有一口气,就给了我口水,我那个时候不知道怎么办,就”
他舔了舔唇,心情渐渐平复,“就只能跟着他,后来,他大概看我可怜,将我介绍给了方丈,说让我在寺庙做工,只要每日挑水扫地,就给我个住处。”
“你为什么要请求我们?”
明罗对楚泱使了个眼色,楚泱心领神会的关紧了门。
那孩子仿佛陷入了回忆:“因为他们说,破厄师傅死的,十分可怕,他们还说,是破厄师傅做了坏事,所以报应找上门了。”
他猛然拉住明罗的手,死死握住,情绪有些激动。
“可是破厄师傅人那么好,他每年过节都怕我一个人想家,还会叫上我同他一起过,他平时也会救济其他孩子,他不会做坏事的。”
“你听说过破厄师傅,提起自己的事吗?”
孩子摇了摇头,“他以前常说,救我的时候,是因为我看着像他死去的孩子。”
破厄师傅有孩子?
明罗记下此事,安慰道:“你放心,我们查清楚的。”
那孩子担心,又再次乞求了几遍,明罗好说歹说,才把他送回去。
楚泱靠在门边,看着明罗淡定的神色,问道:“你相信他是好人吗?”
明罗摇摇头,从麒麟囊中取出那块木雕:“这破损的木雕上有邪气,我不信,这和破厄没关系。”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那个孩子。”
“我还不知道事情的全貌,不能贸然评价。”
明罗再次把东西收好,站起身走到楚泱面前,“再说了,他只是个孩子。”
楚泱挠了挠头,不解道:“这不算撒谎吗?”
“这叫善意的谎言。”她伸手揉了揉楚泱的头,把他的发梢都搞乱了,“况且,我也没有承认破厄是好人啊。”
“撒谎很严重的。”
明罗教育他。
楚泱心头一跳,神色暗暗,“有多严重?”
明罗恶向胆边生,故意严肃道:“撒谎,会被”
楚泱全神贯注,明罗作势对他做了个鬼脸,笑道:“会被拔掉舌头,可丑了。”
楚泱觉得舌头一疼,身子都往后缩了缩。但看着明罗笑得大大咧咧,就知道,自己又被捉弄了。
楚泱啊楚泱,你这两百年,是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