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明罗不确定的问道。
一藏大师点头,叹气道:“正是拔舌。”
佛门传说人死后有十八层地狱。
若生前作恶,死后必定会遭遇刑罚,其中有拔舌地狱,是用来惩罚生前挑拨离间,巧言相辩之人。可破厄身上的征兆,显然不是地狱死后所判,而是人为因素。
这样的死状出现在一位佛门大师身上,的确匪夷所思。
“杀他的冤魂执念极重。”
楚泱嗅了嗅鼻子,听到明罗接着他的话说下去。
“这里的怨气七日未散,说明冤魂已经有了法力,能产生强大的杀意,恐怕已经成为厉鬼。”
一藏方丈颔首,认同他们的想法。
“老衲刚到此地时,便觉得彭城积怨笼罩,尤其是破厄身上,原本还有红色血字显现,不过现下已然消失。”
“方丈可记得,是什么字?”明罗见楚泱靠近了尸体,又担心他没轻没重,轻拽他的衣角,试图把他拉到身边。
“是‘杀人偿命’这四个字。”
一藏方丈接着又说道:“万善寺在彭城已有多年香火,我也不愿去猜疑其中弟子,此事还要多劳小施主费心。”
真是有点麻烦啊。
明罗心中犹疑,佛家和杀人偿命牵扯在一块,她也得想想处理得分寸。显然一藏方丈也看出了她的为难,从袖口中取出云板。
“此物乃是我之信物,小施主若是遇上阻拦,只需拿出此物,佛门中人必不拦你。”
云板的正面刻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后面则写了一藏方丈的法号。这是佛家击奏体鸣之物,多用于传信,明罗双手接过,便询问起万善寺的方位。
若要知道破厄因何而死,也只能从他的踪迹推测。一藏方丈还需在县衙处理尸体事宜,便让两位小弟子给明罗和楚泱带路。
万善寺就坐落于彭城东南面的山头上,并不算偏僻。加之多有香火,庙宇香烟缭绕,院内林木葱郁。
大殿里此时唯有木鱼念经声,他们放轻脚步,到了后院,鸟语花香,更显幽静。
破厄的厢房位于第二间,据引路的小师傅说,破厄入佛门修行已有二十余年,为人和善,从未有过偷懒。
对待其他弟子更是乐于助人,在供奉的香客间也颇有美名。明罗推开了门,房间里氤氲着佛香,窗明几净,可见此人很爱干净。
香味来自于供桌上的炉子,十八瓣莲花座,鎏金工艺,从莲叶缝隙中延伸出几缕烟雾,竟还未燃尽。
算算日子,已有七日。
明罗问身旁的弟子,“破厄师傅,喜欢燃香?”
“我们这些小弟子,从不进师傅们的禅房,至于燃香,倒是未曾听说过。”
“那这位破厄师傅,可有什么其他的爱好,或者经历?”
小师傅似乎想到了什么,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娓娓道来。
楚泱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他对这些个香味都十分排斥,万事万物皆有相生相克,也许他就是对这些东西天然厌恶。
从他站的地方望去,四方的屋檐围成一个正方形。风铃与另一旁的白墙形成斜角,零星的竹子窜得老高,杵成一堆,填得满满当当。
那竹子颜色偏紫,竹节极多,中间又细细窄窄。远远看去,竟有些像是人的骨节。
楚泱不知为何心中顿觉阴森之感,他伸出手摸着白墙走过去,死死盯着那竹子的根部。指节有些潮湿,白墙上的粉末粘着。
他闻了闻,是混杂了青草与石头的气味。这种味道很难形容,但他刚巧闻到过。
那是不久前,发了次水灾,许多修行未成却诞生灵智的鱼虾被冲上岸。
奄奄一息时,仅存的灵识开始感到不甘愤恨,却无能为力,干等着被太阳晒干后,化成的水渍发出的味道。
他一般把这种味道,理解为执念。
而更浓的味道来自于竹子根部,这个空隙并未铺砖石,小雨中,泥泞的土壤团在角落,明显的鼓囊凸出,应该藏了东西。
楚泱从竹子上掰下一些枝节,戳了戳根部的泥土。竹枝歪了歪,碰到了硬物。
他有些嫌弃地眯着眼睛,不想用手去挖东西,回头看了看,明罗还在房间里问话。回身就挥了挥手,泥土瞬间旋转着自己往外挪开,露出里面红斑纹的木头。
这木头的灵性,怎么有些熟悉?
他将木头拿在手里掂量,估计连个二两重都没有,形状三角,一头尖尖。
他举起来,对准屋檐,这好像是从什么东西上,掰下来的屋角形状。楚泱拿着东西回到门口,见明罗和小师傅交谈完。
他乖乖地待在明罗身后,小心凑过去说,“我找到一个东西,你要不要看看。”他的呼吸喷在明罗耳后,让她有些发痒,挪过几步,冷静看向他手中的物件。
怎么又是木雕。
明罗心想,她最近和木头的缘分着实不浅。
“你从哪儿找到的?”这小傻瓜不会又把人家寺庙哪里给拆了吧。
明罗担心地看向他,楚泱右手往旁边一指,笑着道:“那儿。”手指上青扑扑的一片,显然是去哪儿搞得灰尘。
这角落的确不容易发现,几株竹子在雨中靠着墙壁,泛着特殊的颜色。楚泱迈步上前,直直地往竹节上就是一脚,竹子瞬间动摇了根茎,哗啦啦地倒下来。
明罗眼疾手快地拉过楚泱,颇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一地的碎竹子。
“你看,离了这木头后,竹子就活不了。”
不,原本能活得。
明罗无言以对,从他手里抢过木雕放进麒麟囊。
在楚泱不解的眼神中,解释道:“我帮你收好。”我可真怕你又不小心给弄坏了。
动静太大,小师傅也跟着跑过来。明罗不好意思地说道:“小师傅不用担心,损失我们会赔。”
小师傅只是对着竹子念了声佛号,“无妨无妨。”
幸好幸好。
明罗默念,她还是把这傻小子看看好吧,免得一个不注意,又给她惹出事端。
“明罗,那些竹子靠着木头的灵气生长,本就是破格而生,有违天地法则,你为什么要赔他们东西?”
楚泱等着小师傅离开,悄悄问道。
明罗被他问得一愣,试探地说道:“你叫我什么?”
“明罗啊。”
“叫我师姐,大师姐。”
“可是你之前说,你叫明罗。”
明罗握了握拳头,压下语气,耐心说道:“对,我叫明罗。”
“所以我叫你明罗,没问题啊。”
“不,叫我师姐。”
楚泱渐渐疑惑,“为什么?人的名字,不是不能乱叫吗?”
“师姐是尊称,”
明罗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啧,怎么觉得这小傻子变高了,“所以,你要叫我师姐。”
“我为什么要尊称你?”
明罗有点心累,“因为你比我小呀。你是小师弟,我是大师姐。”
“可是我”
“没有可是,叫我师姐。”
明罗捂住了他的嘴,小傻子怎么有那么多问题。这孩子从小啥都不知道,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可是我比你大。
楚泱把这句话吞回去,看明罗似乎有些生气。他小心翼翼地点点头,腮帮子鼓鼓囊囊,像只小仓鼠。
明罗收回手,知道自己方才失态,补救的岔开话题。她把手掌摊开,掌心上放着一小撮未燃干净的香片。
“这是我刚刚从香炉里找到的,似乎是什么花草制成的。”
楚泱大惊失色,连忙将香片丢开,抢过明罗的手。
仔细看她掌心可有灼伤,他仿佛捧着珍贵的东西,眼神中都是担忧,明罗不解这一下子,被他认真神情给镇住了。
“那东西有问题吗?”
她斟酌开口。
“那是水蓟做成的香片,水蓟生于洛河水底,乃是阴鬼凝聚之物,你这样随意触碰,很容易被其灼伤,毒入心脉。”
明罗惊奇地望着他,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你连这个都知道?”
楚泱放开她的手,“我听人说的。”
“是吗。”
明罗喃喃道,香片被丢在石阶上,雨水冲刷着,四周的苔藓逐渐枯萎,她越加觉得奇怪。
“既然有毒,这个大师,为何还要经常燃烧。”
她方才取出香片时,注意到香炉内侧被熏得有些发黑,显然是经常使用。这种毒物,却要经常使用,这个破厄,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楚泱顺着她的话问,“你打听到什么了吗?”
明罗摇摇头,“在这些佛门弟子口中,破厄大师似乎是个极大的善人。”
“据说他曾经为了让山下的穷孩子吃饱饭,将自己多年的积蓄都拿去救济。寺里有个小弟子,是因为家里死了人吃不起饭,只能出家求活,他看出对方佛心并不坚定,再次用了自己的体己,让对方去找个活计,不必困于寺庙一处。”
“那他可是个大善人了,合该给他开山建庙,日日供奉。”楚泱嘲讽,所谓的大善人,不过就是施与他人一些好处。
他可是见过那些百姓口口声声喊着的善人,转头又是另一副模样,吃喝嫖赌无一不沾。在他看来,那些好不过是他为了充面子,抑或是心有愧疚,想要消除些孽障罢了。
心不诚,自然无用。
“你还挺刻薄的。”
明罗似笑非笑,对于楚泱又产生了别的审视。楚泱避开她的眼神,他们立在屋檐底下。
外头的雨渐渐大了,淅淅沥沥,草木中生出的清新气息,让明罗觉得心旷神怡。
“之后我又问了些破厄师傅的情况,可惜无一人能说出他的过往,似乎他从未提起过只言片语。”
“我以前听人说,”楚泱顿了顿,换了个语气,“是别人说的,如果一个人想隐藏秘密,就会对过去讳莫如深。”
“我已经让小弟子去问万善寺的方丈,能否找到当初剃度时记录的册子,通常都会记载些信息,像他的俗家名字,家在何处,为何入寺。”
雨滴打在青石板上,微微溅到明罗脚边,她跨进禅房,却见楚泱还是站着。
她不免问道:“怎么不进来躲雨?”
楚泱侧头看了一眼禅房内部,撇嘴道:“这里面都是怨气,呆久了不舒服。”他的话语里十分嫌弃,换了个姿势抱臂靠在门边。
怨气?
明罗回身看,放开灵识重新探查。饶是她修为不错,也得用上全部灵力,才能捕捉到一丝丝的怨气,估摸得是很多年前的残留。
楚泱不过是随意看了一眼,就能察觉到极其微弱的气息,甚至会觉得不舒服。
而他只是凌霄宗的杂役弟子,且从他之前说的话来看,他根本不可能对灵力控制如此到位。
“楚泱,你说你父母过世,四处流浪。”明罗将手背着,手心里已经是一道画好的雷诀。
“是啊。”楚泱伸出手去接雨,漫不经心地应着。
“吃不起饭,无家可归?”
“对。”
明罗向前一步,“还有呢?”
“还有什么。”
楚泱发现她已到了自己跟前,正有些狐疑地瞧着自己,而他立刻察觉到了极强的灵力波动。他往后靠了靠,只感觉到柱子的冰凉。
“比如,你能感觉到怨气,也懂法术灵物。”
明罗离他越来越近,她的上半身几乎要贴到楚泱胸膛,而别在身后的手,似乎也缓缓张开。
楚泱退无可退,耳边是瓢泼大雨,哗哗作响。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