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明罗用手指捏起东珠,对着阳光细看。
“小师弟。”她咽了咽口水,“这可比金子值钱多了。”
楚泱期待地望着她,然而明罗露出了狐疑的表情,重新审视他,“你不是说无家可归,怎么有这些东西。”
糟糕,楚泱心头一动,仍是认真说道:“是啊,我无家可归。”
明罗晃晃手里的珍珠,等着他解释。
“咳,这个是我父母的遗物。”他脑海中闪过无数个人族故事,终于搜寻出了几句话。
明罗若有所思,将东珠放回楚泱的手里,笑着道:“那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她扬起脸,重新拍了拍楚泱的肩膀,“放心,不用好东西收买,我也不会丢下你的。”
我这不是收买啊,楚泱心中呐喊。
“我看临安城离彭城不远,咱们用纸船飞过去,应该能在天黑前赶到。”
说着,明罗凭空凝聚出一道符咒,将其打散。面前顿时就出现了一艘简易的玉船,这是凌霄宗的出行法咒。
速度良好,主要是能抵御气流,比起御剑飞行,自动安全,省心省力。明罗率先踏上玉船,对着楚泱伸出手来,楚泱犹豫几下,终究还是握住了她的手。
彭城位于临安城西北方,他们刚到地界,濛濛细雨便拂面而来。明罗第一次除妖时,就是由李清野带着到了彭城。
两三年未见,这小城镇并未有多少变化,倒是因着雨幕,青石白墙,是独有的江南韵味。
信中一藏方丈提到了出事的佛门大师,法号名为破厄,是为着彭城常年供奉的香客,被请来作祈福仪式的。
此事由彭城官府主事,所以待破厄师傅出事后,第一时间就想找镇妖司。还是香客提醒,这佛家不爱张扬,最好先问过佛门再寻也不迟。
一藏方丈师从西镜佛国,乃是中原佛门德高望重之辈。六百年前,自昆仑有八十一条水脉流经乾州,灵气之浓郁,能使天地万物自寻法门修行。
开灵智得多,有人性的少,又遇上大荒的年份,什么妖魔鬼怪都冒出来。少年时的一藏游历红尘,遇到了正统道家出身的玉鸣师祖。
两人结伴而行,后又有湘西秘法传人禾列乙,神算子诸葛连文,北境雪狼后裔苍芙,五人相约一同镇魔除妖。
那时候,妖怪可不像如今,都是道行深厚之辈。他们五人互相配合,封印了许多妖兽灵物,虽常有艰险磨难,但都被他们化险为夷。
然而在骊山古妖处,折戟沉沙,九死一生,只活下来了玉鸣师祖,一藏方丈,禾列乙三人。
诸葛神算长埋于此,唯有八卦算盘被师祖带出来。苍芙在地下不知所踪,对于她的事情,活着的三人从来闭口不言。
因骊山底下的古脉塌陷,各地水脉也随之陨落。影响到昆仑山,残存的水脉支流四处乱走,汇聚成现今的洛河。
万千灵力聚于一处,妖邪也骤然衰弱。
师祖以南为界,开宗立派,广收门徒。后又助李氏一族荣登大宝,创下了凌霄宗的百年基业。一藏方丈为求众生脱苦,西行苦修多年,求得佛道,得证佛心。
至于禾列乙,听说他一把火烧了秘法真经,远赴西域,再不踏足中原。
前辈们的故事,大多都是由各种传说拼凑。其中真相,除了现有的两位当事人,再无人可知。
明罗常常猜测,封印骊山古妖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能让五个人各奔东西,但最后她都没有勇气,真的跑到师祖面前问一句。
彭城并不算大,法坛就设在县丞家中,而门口已然围着许多人,明罗想忽略也没法装看不见。
天色渐暗,此处却仍旧热闹,许多百姓都探头探脑,手里还搭着几把油纸伞。饶是外面的细雨,也阻止不了看热闹的心情。
明罗轻咳两声,围观的人见她穿着不凡,自觉地让开了路子。她和楚泱走过天井,到了堂前。
县丞带着官帽正和几位佛家弟子说话,面上焦急,忍不住听两句就摸摸帽子,就好像这乌纱帽随时会掉。
那些弟子旁边又站着一少年人,玄色衣衫,手中拈着佛珠,盘着清爽的发髻。
看他的模样,不过十七八岁,他一边听着县丞所言,又时不时询问身旁的弟子几句,复又安静站着。
明罗猜不准这是代发修行的佛家弟子,还是县里的人。
只能上前几步,微微向那佛家弟子行了一礼,拿出信件递过去,正色道:“这位小师傅,还请求见一藏方丈。”
小师傅接过信件,仔细看了看,便朝那少年人望了望,得到了对方的首肯后,福身道:“阿弥陀佛。”
他又转向少年人,对着明罗介绍道:“这位便是方丈。”
方丈?
一藏方丈!
明罗傻眼地瞧着对方。
那少年人容色极淡,五官并不见得多么出色,却自有清俊风骨。明明只是十七八的长相,眼睛里却带着深沉而宽和的目光,那是一种众生平等的慈悲。仿佛他就这般看着你,都是在朝你普度众生,的确是佛法高深的底蕴。
“和尚一般不都是,光头吗?”
楚泱的声音幽幽传来,明罗被惊得回神,立马拉住了他的衣角。
这傻小子,怎么直接说出来了啊。
一藏方丈平和地笑了笑,明罗赶忙作揖道:“在下乃是凌霄宗掌门,清野道长的弟子,这位是我的小师弟,年岁还小,冲撞了方丈,还望见谅。”
“无妨。”
楚泱还是干站着,他不觉得刚刚的问题有什么冲撞的,这些人类怎么如此麻烦。
反倒是明罗的话,让他眼前一亮,原来她是掌门的弟子,那若是得到她的帮助,应该更容易找到藏经阁所在。
“老衲游历红尘多年,第一次见到我的人,无不有此疑惑,小施主无须觉得失礼。”
一藏方丈单手别在身后,佛珠在他的指尖轻动,“我身不修佛,心却向佛。可见世间万物,唯心而已。”
他望向楚泱,见他泰坦自若,已然转头观察着四方。
“我观这位小施主,灵性十足,乃是老衲平生所见中,极少有之人。”
灵性?
明罗挑眉,是傻气吧。方丈你恭维人也不必那么认真,差不多意思意思得了。
楚泱却听得心头一跳,敛了气息再对上了一藏方丈的眼神。里面仍是温和,并无任何怀疑之色。
他默默地侧过身子,躲在了明罗的身后。这和尚,他还是离得远些好。
“不知小施主如何称呼?”
“在下明罗,这位是楚泱。”
一藏方丈走在前头,慢慢说道:“此事本不该麻烦小施主,奈何老衲的徒弟不争气,无法破解此中蹊跷,还望小施主施以援手。”
“方丈客气了。”
他们绕过了前堂,后头是一方窄小的佛堂,萦绕着淡淡的檀香味。
虽位置不大,但其中布置很是用心,一尊小小的金佛供奉在佛龛之上,香炉只是孤零零地放着,显然是出事后无暇他顾。
此处除了香火气,并无任何妖邪的气息,明罗环顾四周,听得一藏方丈道:“破厄乃是彭城万善寺的弟子,七日前,他接了府衙的法事,却不想命丧于此。”
明罗有些疑惑,楚泱却在佛堂里来回踱步,东看西摸的。尤其是那一座金佛,他绕来绕去,就是回到佛像面前。
“我看这里,似乎并没有奇怪之处。方丈为何觉得,破厄师傅的死有蹊跷。”
提到这里,一藏方丈闭了闭眼,似有叹息,“小施主见了破厄的尸体就知道了。”
明罗心下了然,果然如她猜测般,死状恐怕是不太好看。她正准备和方丈一起离开,那头楚泱却蹲在了佛像面前。
她不免扶额,走近几步,拍了拍楚泱的肩膀,轻声道:“走啦。”
楚泱却置若罔闻,对着佛像东摸西摸,一副誓要研究得认真,他似乎发现些线索,惊喜道:“你看,这佛像是假的。”
这话说得十分大声,连一藏方丈都忍不住回头看。
他将手指举到明罗眼前,指尖沾了些金粉,眼神里带着些骄傲,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咳。”
明罗眨眨眼,“那个,楚泱啊,求佛求的是诚心,这些小细节就不必在意了。”
彭城本就是个小城镇,县丞的俸禄不过了了,为了求好看,造不出金佛,涂层金粉是世人常做之事。
大多数人只不过看一眼,并不会深究。但楚泱本就是孩子心性,明罗早在之前就发现了。可看他这完全不懂的眼神,明罗又不知如何解释,只好扯着他跟在一藏方丈后面。
楚泱不太高兴,既然摆了金佛,为何又要用金粉,难道这就是人类常说的,打肿脸充胖子?
也是,人类本就最爱干这些事,真是无聊,他撇撇嘴,自觉对人类的兴趣又失去一层。
他们七弯八绕,穿过西侧走廊,就看到县丞和两位佛门弟子站在那间石屋外。两个弟子一左一右守着,如同门神,而县丞来回踱步,见到一藏方丈,又想迎上去。
偏偏后面还有明罗二人,县丞便又退了回去,可见这县丞为了此事早就焦头烂额了。
明罗刚踏进冰室,突觉脖间寒凉,瞬间起了鸡皮疙瘩。在丝丝冷气中,混杂着看不见的怨气,让人头脚生寒,心头忐忑,果真是妖邪。
尸体停在冰室里,用一张白布盖着,上面贴了几张黄纸,写着几句佛门揭语。字字蕴含佛法真理,应该是一藏方丈亲自写就。
楚泱皱着眉头,这里有他不喜欢的味道。
他摸了摸鼻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安静的氛围里,显得十分突兀。明罗立马给他施了个燃火咒,只觉眼前温热,一小簇火苗飘在他的面前。
楚泱张了张嘴,还是没开口。其实他想说,他不冷,他真的不冷。但明罗这关切的举动,让他不知如何开口,害怕自己又一句不对,把事情搞砸了。
一藏方丈站在白布旁,对着尸体念了句佛号。然而还没等他动手,四下突然起了风,揭开了白布的一角。
明罗只觉霎时寒意四起,空气中的所有都被冻结。浓浓的苦味泛起,其中又混着股焦臭感,就好像,什么东西烧焦了。
她慢慢走向尸体,白布晃悠悠地掉下来,没有声息。底下的人也没有声息,连风都停住了。那尸体静静躺着,身上的袈裟被烧得只剩一些碎片。
而他的脸上怒目圆睁,在将死的眼神中仿若看见自己隐藏于心底深深的恐惧,是逃脱万里都无用的绝望。
明罗耳边似乎听到挣扎痛苦的尖叫,一时间眼睛微微刺痛。她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楚泱的胸膛。
“小心。”
楚泱扶住明罗,“尸体上还有怨念残留,不要用灵识探查。”
明罗微微抬头,看见他翅羽般的眼睫,眼神清明。她听话的敛了灵识,再去看破厄的尸体。
一藏方丈低声念了几句佛经,冰室顿时恢复正常,唯有那股焦臭味,迟迟不肯散去。
破厄师傅的脸上痛苦异常,然而认真看,便能发现这具尸体最可怕也最蹊跷的地方,来自他的口中。
他的嘴唇完好无损,却从口腔里传来一股难以接受的臭味。
空空的,整个上颚被烧得通红,口腔里的软肉堆在咽喉处,像极了肉铺子里被生生剁碎的细肉,而舌头却不翼而飞。
他的下颚处却是黑乎乎的一片,仿佛是被人为烫了个洞。有什么顺着他的喉咙一路往下,沿着经脉灌满了全身。
皮肤底下藏着一种焦红色,应该是有人将滚烫的热油从他的口中直直灌下。
然后点燃鬼火,亲眼看着火势从他的经脉深处,寸寸灼烧,而他无法呼救,只能承受这万般的折磨。
“这是,拔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