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疯子
混浊的夜色逐渐将皇城包裹、揉碎,在最后残余的一抹斜阳中,只能看见康武帝拂袖而去的身影。
这件事终将是不了了之,最后,他们将那名宫女看作了替死鬼,为五公主开脱开来。
康武帝心疼自己的女儿还是受到了惊吓,心生愧疚,为此破例给君芷惜赐了封号——是为永乐。
但到底还是没有赏赐土地,他认为自己的女儿还是太小了,并没有掌管一个县的才能。
他倒是完全忘了,君祈安的手中持有永宁郡那么一块肥沃的土地。
隔着纱窗,君祈安恍惚间就看见了许多的宫女太监抬着各色各样成色上好的玉器、服饰等,尽是精贵的玩意儿。
“公主……”
春阳双唇抖动,想拉过她。
“……无事。”
她的目光在外不曾移开片刻,只是又猛烈的咳嗽几声。
春阳慌张地拿帕子擦去了她唇上沾上的星星血迹,忙将茶盏递到了她的面前。
“我无事。”
她逐渐平息下来,虚弱的靠在床板上,半晌,方才喃喃道。
“终究,还是个帝王啊……”
一朵凋谢的花,没有了利用价值,就要为有利用价值的棋子铺路。
这难道不是她早就知道的事实么?
她一个人无力地靠在贵妃椅上闭眼歇息,房门却是被推开了。
少年的身上还夹杂着初秋冷冽的温度,小心翼翼地朝她靠近几步。
最后,停留在她身边,缓缓蹲下,将手放在了她额头上。
君祈安连眼睛都没睁,就笑了。
“怎么,这些天和你父亲去军营玩了那么多天,也知道回来看看我了?”
顾云亭倒是没有笑,而是冷哼出声。
“你也说是军营,能好玩到哪里去?”
“也是……”
她点头。
“你怎么回来了?”
似乎是这个问题难住他了,顾云亭迟迟没有开口。
君祈安这才疑惑地睁开眼看向他,才看见顾云亭的一脸忧色。
“……就是在那里待了太久了,想回来了。”
越说,他眼中的落寞之色越发浓重。
但也仅仅只是一会儿罢了, 熟悉的漫不经心的笑容又爬上他的脸颊,他习惯性地伸手勾住了她的一缕发丝把玩。
“啧,哪像小将军这么闲适啊?”
她不甘示弱的也捏起少年的发丝,寻找着木梳就要给他重新编个发型。
顾云亭低下头乖巧的随少女胡闹,嘴角的笑容高高挂起,悠哉悠哉地看少女给他编发。
“……好了,高马尾才适合你嘛。”
很好,有她看的话本子中,那风流小将军的样子了。
顾云亭往镜子里照了照,笑眯眯地看向她。
“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这手艺了?”
君祈安无辜的摆摆手。
“没办法啊,教习嬷嬷说我如今有了婚约在身,以后是要给夫君束发的,逼着我学的。”
原本还笑着的人,听见了这句话神色渐渐冰冷,笑意未落,却夹杂着冰冷的寒意。
他松开少女的发丝,转而明目张胆地握住了她的手。
君祈安疑惑地看着他,却没说什么。
“近日的事我都听说了。”
他轻声开口,意有所指。
“我可是为了你马不停蹄地跑回来了,你未婚夫——”
他夸张地左右张望了一下。
“诶呀,人呢?”
他故作惊讶地捂住了嘴。
“不会吧不会吧,他不会根本就不知道你的事吧?”
“……”
“……”
苏温良轻轻关上了房门,眼神落在了两人身上,最后停留在相握的手上。
依旧是往日里温润的笑,只是此刻竟让君祈安无端的后背发凉。
苏温良恭敬地行礼:“见过公主,见过世子。”
“私下里不必多礼。”
君祈安乐呵呵的想起身上前去扶他,却发现有一股力无影中死死按住她,不让她起身。
她使劲抽了抽,想把手从少年掌心抽出,却是无济于事。
“……”
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少年也只当作没看见。
明天就可以让人解决他了。
苏温良垂下眼眸,那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少年模样——当然,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啧,是该用斧头砍死还是用绳子勒死呢?
苏大少爷陷入了沉思。
但沉思也没持续太久,他又再次看向两人比方才握的更紧的双手。
“世子,公主是在下的未婚妻,可否请您把手松开?”
他提醒着,眼睛一眨不眨地却是盯着君祈安。
顾云亭轻笑,百无聊赖地松开手,无辜的看着苏温良。
“倒是本世子忘了,苏公子和安安是有婚约在身了,一时疏忽,还请见谅。”
“世子这说的是什么话?”
苏温良温柔的看着一边手足无措的少女。
“陛下应允,公主及笄方可嫁与我为妻,到时,世子可要万万赏脸前来。”
顾云亭的脸更黑了,苏温良笑得更温柔了,君祈安更害怕了。
眼见着顾云亭又要说什么,君祈安熟练的捂住嘴,轻声咳嗽起来。
声音不大,足以让两个人停下。
“……呼。”
好好的躺着,一个个都来搅她清净。
君祈安警告性地瞪了他们俩一眼,拿起茶盏慢悠悠的喝了一口。
两个人双双闭上了嘴,一声不吭地在默默坐好。
“说够了?”
她挑眉。
两人齐刷刷点头,模样再乖巧不过。
“既然如此,是不是该走了?”
烦死她了,真是烦死她了。
一天天的,康武帝作妖就算了,还来几个人凑到她跟前。
她看起来有那么闲吗?
苏温良淡淡的扫过古木做成的书桌,眼神定格在一根小小的细线上。
他眸色微沉,不动声色地用宽大的袖袍将那缕细线揽入袖中。
随即,他站起身温和行礼。
“既然殿下乏了,那臣便先告退了。”
“我也走了。”
顾云亭和她招呼,无奈的叹着气。
“唉,还想带你出宫玩呢。”
房门外不一定全是自己人,更何况如今她被禁足,两个人只是被康武帝应允进来看她。
君芷惜心心念念的梦想终于实现了,她成了康武帝的手中宝,君祈安不再是皇子公主巴结的对象,相反,她君芷惜才是。
君长旭如今长大,和君祈安的关系到底疏远不少,虽然比起平常兄弟姐妹亲近许多,却也不是童真烂漫的时候了。
猜忌,是皇家最易出现的了。
君长旭日日都和君芷惜走在一起,整日谈笑风生,好不快活。
但君芷惜的心里,终究还是有那么一根刺。
嫡庶有别,纵然她再怎么得宠,也终究是庶出,比起嫡出的公主,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在四周都安静下来的时候,君祈安重新靠回了贵妃软椅上。
不同的是,她的手上拿着一张字条,上面的字迹刚劲有力,便是出自顾云亭之手。
纸上仅仅只有两个简短的字——“动手”。
她心中了然,确认纸张销毁之后,沉声吩咐君一出来。
暗房中,一抹鲜红的血迹飞溅,溅到了墙上,顿时一片血红。
一个人倒在血泊中,没了气息。
李丞相在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不禁松了一口气。
镇国公主什么都没有盘问出,一时又防备不足,被人钻了空子,那带回去的小厮就这么死在了剑下。
李丞相若有所思,挥了挥手招人过去。
“镇国公主当真失宠了?”
“千真万确,贵妃娘娘传来的消息。”
“知道了。”
他提笔写下几个字,将一包药交给了小厮。
“去交给娘娘,莫要别人发现。”
“另外告诉她,人还是早些解决为好。”
他一顿。
“陛下可还是龙体抱恙?”
“……”
…………
整座丞相府里一片寂静,守门的侍卫巡逻了一圈又一圈,却无人注意到,本是无风的天气里,草树却不经意地动了动。
圣宸宫外的夜色漆黑,掌灯的太监被遣退,本就不明朗的夜色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康武帝的身边甚至连李广都没留,一个人坐在宫里,在昏黄的灯光下批奏折。
猛烈的咳嗽声夹杂着血腥味,康武帝的身体状况愈发令人忧心,却明令禁止太医院乱嚼舌根,就是连药都不曾服用过。
“扣扣扣——”
三声短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康武帝的思路,他亦是小心地在桌上敲了三声。
“扣扣扣——”
在得到了答复之后,外面的人才敢进来。
君祈安褪去了身上繁重的披风,行礼问安。
康武帝点头,似笑非笑。
“怎么,小九不是在禁足么?”
君祈安一点也不客气地坐下,替自己倒了一杯茶。
“儿臣倒是不知道父皇的演技何时这般好了。”
康武帝将奏折放下,意有所指。
他指尖指向窗外的地方,君祈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草丛微动,一双眼睛似有若无地注视着两个人,手中的短刀出鞘,却被君祈安打住。
她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人,露出了一抹天真无邪的笑容。
随后,君一悄然出现。
头颅被割下,君祈安兴致勃勃地上前将刺客的头颅提起,笑眯眯地看向康武帝。
“父皇,有人盯上儿臣了耶。”
“自己解决。”
康武帝撂下一句话,伸手将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扔到了她的手上。
环境漆黑,看不真切,她好奇的问:“这是什么?”
“传国玉玺。”
康武帝眯起眼,审视着君祈安。
“朕能扶你,亦能杀你。”
“你既是朕花了大功夫培养的女儿,若是无用,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严厉,他放缓了声音,竟是又如往常那样,变回了那个慈祥的父亲。
“若是你这一仗能赢,你就是大雍新帝。”
“反之,你和你哥哥都别想活着。”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出生的意义,对于帝王来说,无一例外的就是看看谁能给他带来巨大的利益。
但这种能对子女下手的……
君祈安沉默不语,将玉玺重新丢回了康武帝手中。
她才知道,原来康武帝也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