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仙人指路
不知过了多久。
刘协在一阵头痛欲裂中醒来。
他发觉此刻自己身处一个黑暗的地牢之中。
这个地牢不同于寻常大牢。
抬头向上望去。
离地面很高的地方才有一个通风孔。
食物和清水会顺着通风孔吊下。
他头上被紧紧箍上了一个精铁头套,无论怎样用力都取不下来。
刘协戴着头套狠狠撞向墙面。
一阵火星四射,额头鲜血直流,头套依旧完好无损。
如此几番,刘协不再尝试。
他已经彻底心如死灰,唯独想知道的就是阿寿怎样了。
但一想起阿寿便会心如刀绞悲痛万分。
自己即将永陷于此,此生再也见不到阿寿,再也见不到东升的太阳了。
当日他除了写下衣带诏其实还做了一件事。
这件事他没让阿寿知道。
那就是传令给宫内七星会的帮众。
一旦自己出事,务必将阿寿救走。
此时他只能日夜祈祷。
祈求上苍保佑阿寿平安无虞。
黑暗中他常常想起过往。
董卓之后是李、郭,李、郭之后是曹操。
他这半生如履薄冰,活得实在是艰难。
每每想到这些面孔,恨意便不能自已地涌上心头。
他哭累了便睡,醒来又继续陷入这周而复始的悲伤之中。
就这样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
他被头顶突如其来的簌簌声惊醒。
这次的簌簌声不是平日里送饭的响动。
只见一个人顺着吊绳滑了下来。
刘协揉了揉双眼确定不是幻觉。
此时他已经不能像平时一样正常思考。
猜不到来者是何人,只能小心翼翼地躲到牢房的一个角落,看着那人徐徐降落。
“陛下,快与我调换衣着。”
“你是……何人?”
“吾乃左慈之徒,奉命救陛下出去。”
“左慈……莫不是人称乌角先生的那位方术大师。”
“正是,吾师就在上面。事不宜迟,陛下有话上去再谈。”
刘协与那人调换了衣着。
那人用一根细小的铁丝三两下便撬开了精铁头套,随即戴在了自己头上。
他一面箍紧头套一面道:“陛下切记,从此处出去,你便是左慈的徒弟了,切勿忘记自己的身份。”
刘协因为在牢底困得久了,神志有些不清。
一时之间只会答“是”,连一句感激之语也讲不出。
刘协顺着吊绳缓缓上升,终于从那个通风孔爬了出去。
他钻出地牢的那一刻,忽地看到满天星斗,面对着浩瀚夜空悲从中来。
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任凭眼泪汩汩流下。
一个白衣老叟点了他两处穴道,又喂他服下了一枚药丸。
刘协这才渐渐平复了心情。
“谢左慈居士搭救。”
“陛下随我离去,万语千言随后再说。”
刘协跟在左慈身后扮作他的徒弟,大摇大摆地出了宫城。
今日一别,刘协此生就再未踏入宫城半步。
出了宫城又行了数百里。
两人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农舍。
一个修道模样自称伏牛居士的人接待了他们。
左慈知刘协满腹疑惑,便向他解释来龙去脉。
“陛下,老夫数十年前曾与七星会有着莫大的干系,后来七星会几经易主传到了司徒王允那,老夫忧心七星会成为弄权的工具,便和七星会断了来往。数月前,老夫得知七星会在宫城百年的根基竟遭动摇,又得知几位七星会的要员都被夷了三族,因着故人的缘故便来许都看个究竟。”
原来这七星会已历经百年。
这位左慈居士年轻时必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
“老夫当年实是有一位仇人,那人便是陛下身旁那位辅佐了三朝帝王的常公公。谁料这位仇人突然联络老夫,愿以自身性命换老夫救下一人,所救之人乃是一个被囚于地牢的铁面人。”
刘协至此方知因何获救。
不想常公公还有这段传奇的过往。
“老夫与常公公的仇怨已经过去多年,沧海桑田时过境迁,我二人都垂垂老矣,老夫早已不想再要他的性命。仇人既然张口,老夫便决定帮他一帮,谁知他告诉老夫那铁面人的身份乃是当今天子……”
左慈说到此处微微停顿了下。
伏牛居士道:“陛下勿怪,非是师尊不愿搭救陛下,而是因为陛下身份特殊,我等修道之士本应顺应天意,勿以个人微末道行逆天改命。”
“左慈居士所虑不假,大汉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非是留我一命可扭转的。”
“陛下这么说就错了,老夫原先也在犹豫,但连观数日星象后,发现帝星虽然晦暗,但在其南面却隐隐有一条星带牵引。倘若帝星南移挣脱束缚,很有可能焕发出从未有过的光彩,汉室也至少还有三十年大运。”
刘协黯淡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光亮。
“老夫那时突然意识到,救陛下脱困可能正是顺应天意,可能正是老夫立于世间修道百年的使命。随后老夫便化身百戏师,在常公公的安排下进宫表演。老夫一连几日表演各种幻术,先是盘中钓鱼又是异地取物,其实都是些骗人的把戏,直唬得曹操真真假假云里雾里。最后在表演的当口找了个机会寻到陛下,接下来的事陛下就都知道了。”
“敢问居士,皇后如今怎样?”
“听常公公所言,那位真皇后于陛下被囚后就服毒自尽了。”
刘协上前一步,紧紧攥住了左慈的衣袖。
“不可能,朕传令给七星会,叫他们事败后救阿寿出去。你也是七星会的人,你道法通神,七星会里一定有人救得了阿寿。”
“恕老夫无能,老夫多年未与七星会联络,并不知陛下有此安排。待常公公告知,老夫方知当今皇后竟是这般忠勇,陛下节哀。”
“阿寿,你怎能先我而去?朕都能忍,你为何要……”
刘协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晃了两步就仰天栽倒在地。
伏牛居士赶紧上前把脉,片刻过后才松了一口气。
“被关太久,神思不定,多年压抑,痛彻心扉,须得好好休养一阵子了。”
“好好休养一阵子,若是以他的身份,我倒是知道一处极佳的所在。”
“师尊所言何地?”
“你道号伏牛居士,可知这八百里伏牛山往西南是何地?”
“那里人迹罕至,并非宜居之所。”
“如今想来,老夫所历皆是天意。”
故事讲到此处。
众人如同经历了一次荡气回肠的宫廷历险,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江淮生道:“我自幼无父无母,在酒肆里做着最低贱的差事,常常被人瞧不起,被宾客随意辱骂。原以为是自己出身低微所致,直至今日方知,哪怕出身高贵如卧龙先生,也有如此多的身不由己。”
“当日我来到此境,发觉此境所居竟都是秦人。想我先祖乃是从秦人手中夺下的江山,不想在大汉摇摇欲坠之际,我竟然和秦人一道生活了七年。秦亡于暴政,大汉行至今日这个境地,焉敢说不是我父我祖施政积弊所致,这些年我除了日日研习兵法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所经历的苦痛和煎熬,与我父我祖给天下苍生带来的灾祸相比就不值一提了。”
“卧龙先生有此觉悟,他日若重登九五,必是天下苍生之福。帝星南移,大汉接下来三十年的气运就看卧龙先生了。”石洞天神情有些激动。
“回想当年事败,乃是我胸中韬略远不及郭嘉所致。故而我和左慈居士约定,在此研习兵法十年,十年之后再出山和郭嘉一较高下。如今方才七年,师尊来此莫不是要我提前出山?”
伏牛居士手捻胡须,面上露出神秘的微笑。
“老夫转达左慈居士的意思,他言道卧龙先生若单和郭嘉相较,自当闭关十年之久,可如若得一位贤内助辅佐,自可省去三年之功。”
“师尊休要开此玩笑,阿寿死后我就发誓不再续弦,任她有女娲再造之才也不行。”
卧龙先生竟然背向众人微微生起气来。
这一瞬间,众人才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丝帝王残留的架势。
“你这老儿,胡说些什么,又是画画又是设计,把我们引到这来,莫非是来说媒不成。”
阿碧白了伏牛居士一眼。
“不错,老夫此行正是为说媒而来。里屋床上躺着的那位女子,正是要说与卧龙先生的良配。”
卧龙先生自打进屋就不知里屋床上还躺着一名女子,如此听来只觉荒唐之至。
“师尊好意,学生心领。说媒一事,勿要再提。学生自当继续苦修三年便是。”
“当真不娶?”
“不娶。”
“确定不娶?”
“确定不娶。”
“她可有当世鲁班之才、温良贤惠之品。”
“那也不娶。”
“哪怕她曾经贵为皇后,也不娶?”
“不娶!”卧龙先生脱口而出。
满屋人霎时都愣住了。
因为大家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伏牛居士说阿丑曾经贵为皇后。
“师尊……此言何意?”
卧龙先生嘴角已经开始颤抖,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伏牛居士故作无辜状:“你不娶,我只好与人家说罢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