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若有来生
阿碧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了伏牛居士的耳朵。
“好你个老儿，还在这儿装蒜，快说！”
江淮生和香菱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前有张传佑后有伏牛居士，两位白头翁在阿碧手里竟都如同稚子般被调理。
还是石洞天上前拉住了阿碧。
“姐姐息怒，姐姐息怒，我师父还有伤在身。”
阿碧这才松开了手。
众人望向卧龙先生。
他呆立着一动不动，目光迟滞地看向正厅和里屋之间的隔断。
似乎已经透过隔断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阿丑。
伏牛居士道：“半年前，左慈居士结识了闭月坊主，两下一对，竟得知这闭月坊正是当年的七星会。”
江淮生“啊”了一声。
他刚想询问被香菱给拦住了。
闭月坊如果就是七星会，那就解释了太史叔叔之前的疑惑。
闭月坊为何像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
如此强大的实力绝不可能是旱地拔葱凭空而起。
闭月坊和校事府之争从很早便开始了。
“左慈居士言道，当年卧龙先生传给七星会的消息他们收到了，只可惜七星会晚了一步，还未来得及救出皇后，皇后就已经服毒自尽了。他们只好将皇后的尸首带出宫去，谁料将皇后的尸首伏于马背之上，一路颠簸竟将毒药吐出了几分。”
众人闻言无不拍手叫好。
“那闭月坊主见人还有救，便想以浑厚内力将皇后体内的剧毒给逼出来。可那毒实在是太过厉害，闭月坊主只能将体内余毒从五脏六腑逼至发肤。最后人虽然是救下了，可阿丑姑娘也成了如今黄头黑面这副模样。”
众人又是一阵叹息。
“皇后自此就化名为阿丑，隐居隆中拜黄承彦为师，苦心研习奇门遁甲机关术数。她和卧龙先生一样，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凭自身所学前去复仇。左慈居士和闭月坊主两下便敲定，如果阿丑姑娘能依据那幅画找到卧龙先生的所在，就说明她修行已满，可以出山辅佐卧龙先生了。”
“所以你留图给臭石头，你知道他一定会找我，我这么个热心肠也一定会去找阿丑姐姐，如此便让阿丑姐姐带着我们找到了卧龙先生。”
“正是如此。”
“如此曲折弯绕，难怪你们这些老头胡子头发白得快。”
“江少侠，你说说看，卧龙先生出山是不是一件比艨艟构造图要紧百倍的大事？”
“前辈所言极是，学生再想不出还有何事比此事更为关紧。”
“卧龙先生，勿再发呆了，阿丑姑娘就在里屋，还不快去。”
众人听完卧龙先生和阿丑姐姐的经历，心下都有着一万分的意难平。
得知阿丑就是皇后后，无不感慨造化害人又成全人。
这样本该共享世之尊荣的两人。
死别过后生离七年。
再相逢时一个帝位不再一个红颜残损。
他们拥有的就仅仅是彼此而已。
众人不再打扰卧龙先生，看着他缓缓走进了里屋。
“阿寿……阿寿？”卧龙先生跑了出来：“阿寿……阿寿不见了！”
“不可能，我亲手把阿丑姐姐放在床上的。”
香菱连忙上前一看。
“你们看，枕上还有泪痕，阿丑姐姐该是醒过，听到外边的谈话从后门走了。”
江淮生道：“眼见就要皆大欢喜，怎么突然走了？”
香菱和阿碧交换了一下眼神：“你这傻子，不懂别问！”
“不好，阿丑姐姐一定是沿原路返回，张传佑才出去不久，可千万别碰上他。”
阿碧有些急了：“卧龙先生，今日不出山也出山了。”
卧龙先生神情坚毅道：“七年前我弄丢了阿寿，今日断不会再重蹈覆辙。”
众人向蒙广拜别后便急匆匆向石壁赶去。
来时闲庭观景，去时一心赶路。
众人刻意避开了村落里的人赶到石壁处。
香菱道：“阿丑姐姐果然进去了，你们看，这荆棘上挂着的正是她衣服上的布料。”
卧龙先生取下布料捂于胸口。
“阿寿，无论你变成何样，都不许离开我。”
卧龙先生一脚踏进石壁，几人紧随其后依次走进。
漫长的黑暗。
焦急地等待。
不知在这黑暗之中卧龙先生在想些什么。
困于地牢之中的黑暗。
所思所想皆是过往伤痛和无尽仇恨。
七年前踏入此境穿过这道黑暗。
或许是在思考十年间自己需下何等苦功。
今日走出这道黑暗。
是不是在问自己，外面可否真有一片光明？
他心中压抑了七年之久的相思之苦，此刻一定化为了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
这时一丝光亮闪现。
众人无不欢欣鼓舞。
又过了片刻。
众人终于走出了石缝。
系于树前的马果然少了阿丑的那一匹。
“不知阿丑姐姐会去往哪里？”
“我觉得阿丑姐姐会先返家。”
“何出此言？”
“我夜里曾经见过阿丑姐姐从密室里取出那件‘贼来乃发’，想来密室中定是藏着不少姐姐的宝贝。她若一心想要复仇，肯定会把这些宝贝一并带走。”
“言之有理，阿寿昔年最爱木质小玩件，走到哪里都要带上一个半个。她回去收拾这些物件也得好一阵子，我们兴许能赶在她离开前到。”
香菱和阿碧同乘一骑。
江淮生和石洞天同乘一骑。
卧龙先生和伏牛居士各乘一骑。
几人马不停蹄向阿丑家奔去。
过了半晌。
他们终于绕过那片花圃来到了阿丑的院外。
卧龙先生看着院墙心下大为触动。
这不正是当年阿寿心心念念的院墙吗？
自己在山中也盖了同样的院墙，可是和巧手的阿寿相比就差多了。
卧龙先生推开门。
迎面见到一个轻纱遮面的女子正背着几个木匣向外走。
两人顿时四目相对。
“阿寿。”
“这里没有阿寿，你寻错人了。”
“我一直牢牢记着这院墙的样子，如若投胎见着这院墙，就知道里面住着的是阿寿。”
“阿寿已经死了。”
“阿寿是死了，刘协也死了。你说过倘若真有来世，哪怕我是个农夫你也还要嫁给我，难道你忘了吗？”
阿丑早已泪流满面。
她缓缓褪去面纱。
撩开黄发露出面前黑斑。
“如今的阿寿已经配不上陛下。”
“我的阿寿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没有一个人能配得上她。”
“陛下难道不介意阿寿失贞，难道不介意每天面对这样一个丑八怪？”
“前世我的阿寿吃了太多的苦，皆是为我所致。感谢上苍又给了我一次机会，让我在今生好好弥补。阿寿，我们不是说好，来生无论贵贱，都白首不分离。”
阿寿丢掉木匣，大步上前紧紧抱住了卧龙先生。
两人终于在死别生离过后紧紧相拥在一起。
香菱和阿碧见此情景潸然泪下。
石洞天缓缓道：“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此刻就连阿碧的那只绿毛鹦鹉也在二人上空欢快地盘旋着。
它没能见证碧姬和祢衡的死别重逢，却见证了当今帝后的来世相拥。
这二人本为帝后之尊。
历经九九八十一难。
所有屈辱所有折磨在他们相拥的那一刻似乎都烟消云散。
只要那个最重要的人还在身旁。
大不了一切从头来过。
是夜。
卧龙先生和阿丑执意要给大家做一顿丰盛的晚宴。
几人碍于他们的身份当然连连拒绝。
可耐不住心情大好的卧龙先生一再恳请。
伏牛居士便吩咐众人不必再让。
江淮生笑道：“天可怜见，从来都是自己伺候别人，今天竟然轮到皇帝做饭皇后端盘，当今世上享此待遇者还是独一份。”
晚宴上众人喜笑颜开。
卧龙先生眉宇间的忧郁不见了。
阿丑也变得容光焕发。
他们二人言道，今晚是生平最快乐的一晚。
众人都替他们感到高兴，但也有一丝辛酸。
不想寻常人家的一顿团圆饭，在衰微的帝王家看来竟是如此宝贵。
闲话一番过后，阿碧放下筷子。
“阿丑姐姐，你可知当年救我又传我武艺的人是谁？”
阿丑摇了摇头。
“就是救下你的那位闭月坊主。”
“你是说师父？”
“这么说来我们竟是同一位师父！”
“这么多年你藏得也忒严实。”
“姐姐你又何尝不是？”
“想来这不是巧合，师父将我安排到这儿，或许也是考虑到能得蒙你的关照。”
“我怎么感觉这些年是姐姐关照我多一些。”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
伏牛居士道：“左慈居士向老夫说起过这位闭月坊主，她虽为女子，可论武功论智计都是天下最一等一的人物。”
卧龙先生不禁惊叹：“能得左慈居士如此夸赞，当世怕是再无第二人。昔年国丈伏完也曾言道，七星会的新任帮主才华可比郭嘉，日后若得相见必要拜谢搭救之恩。”
“闭月坊主，可是气质温婉善于飞针走线的那位？”江淮生问。
“你说的是二坊主，我们的那位师父可严厉得很。”
“妹妹快住口，休要在人前打趣恩师。”
阿碧连忙闭口不语。
虽然阿碧嘴上如此说，但她心底里和阿丑一样都对恩师格外敬重。
“或许不日便能见到闭月坊主，她和左慈居士要来此地谋划卧龙先生出山一事。”
江淮生心下大喜。
闭月坊主若来，岂不是连小红也能一并见到。
“如此甚好，这几日诸位哪都不要去。一来伏牛居士身上还带伤，二来我们在此恭候两位师尊的到来。倘若校事府敢派人来，我那密室里取出的可就不止是一件‘贼来乃发’了。”
阿丑淡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