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衣带藏诏
过了几日。
刘协从常公公那儿得到一份名册。
虽然其中姓名和入府年月有些不太能对得上，但已基本可以看出七星会在百官府内的分布。
阿寿也在刘协身侧仔细琢磨着这份名册。
“陛下，妾身发现了一个问题。”
“说来听听，看是不是和朕想的一样。”
“王司徒故去已经八年，这些人八年前入府的男多女少，近八年入府的竟多为女子，七星会也因此行事变得更为隐蔽。”
“正是，而且这份名册里不少人都是在最近一年内入的府。”
“一年前，七星会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突然间扩充了实力。”
“朕猜测，郭嘉一定是察觉到了这个变化才有了此次清扫。”
“陛下觉得郭嘉查到了七星会帮主吗？”
“七星会行事隐蔽，连国丈都不知帮主是谁，就算是对抓捕的帮众严刑拷打，可能也问不出答案。”
“那陛下可曾从这份名册中猜出帮主是谁？”
“阿寿，朕问你，倘若你是帮主，一年前扩充人马的时候会在自己府上多安插人手吗？”
阿寿摇了摇头：“这样未免也太过引人注目。”
“那就是了。如果帮主在朝，他必是一年内府上没进人的这几位其中之一。”
刘协缓缓指向了名册中的几位朝中要员。
“种校尉、吴将军、王将军、卞将军。这四位将军倒还真是颇有实力，陛下打算怎么办？”
“当然不能冒然召见他们，须得花上半年工夫，同别的大臣一并召见，徐徐图之。”
阿寿欢喜道：“如此陛下在朝中就不再是孤木难支了。”
刘协依照计划在半年内陆续召见了这四人。
最让他感到惊讶的是帮主竟然另有其人。
而且这四人都只是七星会要员，彼此互不知晓。
四人得知了刘协被曹操欺辱的悲惨境地后，声泪俱下发誓要诛杀曹贼。
那位卞将军还献策让刘协写一份密诏。
联络朝中纯臣歃血为盟，通过七星会传递出去，号召天下群雄讨伐曹操。
刘协初闻此计有些犹豫。
当年十八路诸侯讨伐董卓确实加速了董卓的灭亡。
可一旦事情败露，盟约之人必遭夷三族之刑。
最后，还是看到四位将军群情激奋一副无惧生死的模样他才终于下定决心。
他咬破指尖于白绢之上写下血书。
书中尽述曹操篡逆之行，号召天下英雄出兵勤王。
阿寿得知此事后深感不安，深夜于卧榻之侧辗转难眠。
“陛下所谋之事，阿寿本不该多言，但阿寿总觉得献此计策的那位卞将军不是真心爱护陛下。”
“何出此言？”
“倘若是阿寿，凡事必定先考虑陛下安危。此诏一旦传扬出去，那些将军固然会以此诏为名出兵，但岂不是立刻弄得天下皆知。彼时曹操也会知晓，陛下就危险了。”
刘协觉得很有道理。
但再转念一想。
几位大臣肯为自己不顾三族的安危。
自己又怎能贪生怕死？
他见阿寿心下忧愁，便出言宽慰。
“放心吧，曹操即便知晓，一来他拿不出证据，二来他若真敢弑君，不是更给了天下英雄师出之名。”
“可陛下彼时一定不会好过。”
“阿寿，朕这么多年有哪一日好过，与其日日煎熬不如放手一搏。”
阿寿不再开口，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是夜。
刘协察觉到身侧的阿寿虽然纹丝不动，但一直是在装睡。
刘协睡不着的原因倒不是担心事情败露。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倘若自己身死该如何保全阿寿。
饱经摧残的他早就不害怕死了，现在唯一的牵挂就是阿寿。
各怀心事的二人背对着彼此，一动不动直捱到东方发白。
之后的这三日，朝中一切如常。
阿寿却忧心忡忡三餐无味。
刘协日日在太庙中祭拜先祖，站在先祖们的画像前一站就是半晌。
没有人知道刘协在想什么。
是慨叹先祖之雄姿自己之羸弱。
还是祈祷先祖于冥冥之中加自己力量。
就在第三日的夜晚。
常公公突然慌慌张张来报。
“陛下……曹丕……曹丕带着虎豹营冲进来了！”
刘协大惊失色。
密诏传出去少说也得月余。
从今日的情形看，怕是已然东窗事发。
刘协一个劲地安抚阿寿：“不必慌乱，许是曹丕捕风捉影，他未见得就拿到密诏。”
片刻过后。
虎豹营便把大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曹丕腰悬佩剑身着铠甲闯了进来。
“大胆，夜闯深宫，不卸甲刃，尔等焉敢如此无礼！”
“陛下做得好事，今日可怪不得臣。”
“混账，朕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长水校尉种辑、昭信将军吴子兰、偏将军王子服皆已伏诛，陛下还不明白臣在说什么？”
刘协顿觉五雷轰顶，脚下一软瘫坐在地。
他想不出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为何事情败露得如此之快。
“曹丕，你休要找几人胡乱攀咬陛下！”
“臣焉敢胡乱攀咬陛下，皇后若想知道真相，臣可以如实相告。”
曹丕言罢从怀中取出了一条玉带。
撕开玉带表层的丝绢，一张血迹斑斑的诏书显露了出来。
“禀皇后，此乃物证。”
曹丕收起诏书，冲身后摆了摆手：“来人证。”
那位给刘协献策的卞将军走了出来。
“是你。”刘协恨恨道。
卞将军跪于一旁：“陛下恕罪。”
“陛下，非是卞将军做了叛徒，而是从一开始你就中了郭军师的圈套。臣猜测，陛下一定是调查了从百官府上逮捕的细作，判断一年内府上未增派人手的几位便是七星会要员。”
刘协大惊失色。
曹丕怎会知晓此事？
“陛下真以为自己能瞒得过军师？军师正是故意放过卞将军府上的细作，制造了这一假象，让卞将军成功混入了其余几人之中。陛下就这样一步一步咬上了军师下的饵，有陛下相助，城府深如这几人也得乖乖留下衣带诏上的铁证。”
刘协满心懊恼，挥拳狠狠捶打地面。
想不到郭嘉用心竟然如此深远。
本以为自己已经算无遗策，不料在郭嘉眼中竟如孩童般可笑。
自己和郭嘉对弈仅能看到十步之内，郭嘉却能算到百步开外。
如此差距不是棋差一招而是满盘皆输。
有这样的对手，兴复汉室怕是此生无望。
曹丕挥了挥手，身后校事府的高手就要上前。
“曹丕，你胆敢弑君！”
“臣自然不敢弑君，皇后看看这二人是谁？”
阿寿顺着曹丕手指的方向看到从殿外缓缓走进了两人。
这两人皆身着华服气度不凡。
再走近一看。
这男的容貌和陛下一模一样，女的竟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刘协和阿寿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天子这么一块金字招牌他们当然不可能丢。
但换一个听话的天子他们完全可以做得到。
刘协惨然一笑：“朕这傀儡皇帝做了十余年，今日竟被一个真傀儡取代，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吗？”
刘协彻底崩溃了，面对冲上前来的校事府高手不再挣扎，任凭他们缚了个五花大绑。
曹丕拔出宝剑目露凶光。
“刘协，当日你害我受辱，今日我便刺你这一剑！”
曹丕挺剑直刺刘协心口，刘协紧闭双目视死如归。
阿寿突然声嘶力竭吼道：“住手！曹丕，求你放过陛下……你若放过陛下……我……我……我任凭你处置……”
曹丕表情突然变得古怪起来。
随后发出了一阵得意放肆的怪笑。
这笑声里透着淫邪和阴毒，听起来尤为恐怖。
曹丕收回剑，命校事府和虎豹营撤兵。
兵马撤离后，大殿上就剩下了曹丕、刘协和阿寿三人。
殿内烛火幽幽，气氛诡异异常。
刘协已经明白曹丕意欲何为，发疯一般扑向了曹丕。
可是被五花大绑的他一下便重重栽倒在地。
阿寿手持烛台指着颈前冷眼看着曹丕。
“曹丕，你们又找了个天子，陛下于你们已经无关紧要，你答应我放过他，不然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曹丕缓缓走向阿寿，褪去身着铠甲。
“皇后说什么我都答应，现在他就是走在大街上也没人信他是天子。你今日从了我，我就是日后的天子，还封你个皇后当当。”
刘协动弹不得，骂出了自出母腹后能骂的所有污言秽语和诅咒。
他眼睁睁看着曹丕将自己心爱的阿寿掳至后殿。
听着阿寿哭泣喘息的声音和曹丕肆意的笑，刘协头上青筋暴起。
他一跃而起，狠狠撞向了大殿和后殿之间的隔断。
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刘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自己和阿寿都不过十岁。
父皇在花园里练剑。
自己和阿寿绕着假山在追逐嬉戏。
善嬷嬷手捧糕点跟在他们身后，笑眯眯地提醒他们当心脚下。
可自己一个疏忽，从假山上跌落到了池塘里。
他依稀从水下看到岸上阿寿、父皇和善嬷嬷焦急的脸。
可越是想拼命钻出水面，水下越是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将自己越拽越深。
三人的面孔逐渐模糊。
自己再也喘不过气来。
沉沉地坠入了这黑暗阴冷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