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银河倒挂
“住店。”
江淮生正望着偏厅墙上的那把剑发呆,突然被这一声打断。
他蓦地抬头一看,有些愣住了。
眼前正是那个女扮男装手捧匣子的姑娘,只是她已然换回了女装。
这姑娘不过十七八岁,不施粉黛不著环配,冰肌玉骨,一袭青衣,冷艳天成。
美得超凡脱尘。
他见惯了酒肆里的艳抹浓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不食人间烟火气的女孩。
“我说,住店。”姑娘道。
江淮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装模作样拿出登记簿登记。
“敢问女侠名讳?”
江淮生抬头瞟了她一眼,手里装作要记录些什么。
心道连江左周郎都没问出的答案她怎么会告诉我?
但还是心存一丝希望。
“小红……师父只起了这个名字。”姑娘淡淡道。
她竟然会如实相告?
再转念一想。
小红明摆着是个丫环的名字,她随口一编也当不得真。
“小红姑娘,楼上那间便是。”
小红转身上了楼,没走两步又折了回来。
“姑娘还有何吩咐?”江淮生一脸殷勤。
“你读过书吗?”
“啊?”
“回答太史慈那几句是谁教你的?”
“没人教啊?”
“不想说算了。”姑娘言罢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江淮生看着小红清秀的背影有些恍神。
这上午还是个公子,下午就成了姑娘。
突然间要住店,还问了自己这么没边际的话。
女扮男装行走江湖可以理解,为了不让神戟泄密又换回女装也可以理解。
可问自己这些有的没的是什么意思,江淮生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江淮生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那样回答。
但他并不是没人教,只是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还真有一位老师。
那就是讲月旦评的那位说书人。
除了在酒肆里听说书人正经开讲之外。
江淮生每次在接送说书人的途中,都会和他天南地北地聊上一通。
正是这般无心插柳日积月累,他自己都没发觉已经有了过于常人的见识。
姑娘这么问可能正是惊讶于此。
太史慈兴许也有这个疑惑。
到了夜里子时。
宾客倦累的都歇下了,推杯换盏要通宵达旦的也早已酒酣耳热。
江淮生看了看这家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酒肆。
看着那些穿梭在宾客间的莺莺燕燕。
看着那些蜷在椅子上打盹儿的伙计。
乱世烟柳巷,灯红酒绿处。
一瞬间他好像看清楚了自己这十几年的生活。
如此日复一日似乎没有尽头。
今晚这一去,可能就踏上一条自己从未想过的路。
一条说书人口中的江湖路。
江淮生经过了鱼肚婆的房间,姑姑已经鼾声如雷。
他蹑手蹑脚地从厨房旁边的一个小门溜出了酒肆。
他很少在半夜里来后山。
因为在他小时候,鱼肚婆确实说过后山到了半夜有古怪的话。
但一想到太史慈会在那儿教自己怎样对付水贼就毫无顾忌起来。
这后山也不高,充其量算是江东一处不显眼的小丘岭。
太史慈依旧是白日里的那副装扮,只是背上背着个什么东西被黑布包裹着。
江淮生恭恭敬敬地走到太史慈跟前:“白日里对大侠言语多有冒犯……”
“淮生,从今日起你我叔侄相称,不必拘礼。”
太史慈和颜悦色地从背后黑布里掏出了两件兵刃。
这两件兵刃在月光下明晃晃闪着寒光。
“这两把是跟随我多年的雌雄狂歌戟,我先传你单戟,等用得纯熟了再传你双戟。”
太史慈把雌戟递给了江淮生。
江淮生接过短戟拿在手里看了看,这柄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沉,挥舞起来很是顺手。
太史慈手持雄戟在江淮生面前演示了一遍。
月光下。
太史慈周身像是被一层银纱笼罩了一般,手臂和短戟浑然一体犹如一条翻舞的银蛇。
直看得江淮生两眼发直。
“这路戟法名曰‘银河倒挂’,追求轻巧多变,招法变幻无穷。你虽无内功根基,但可以靠精妙的招式对敌。内功习练非一日之功,日后我再慢慢传你,但学此对付水贼足矣。”
日后?
江淮生当真是觉得自己走大运了。
天下使戟第一人不但传我狂歌戟,日后还要教我习练内功?
“怎么,你不想学?”
“不是不是,我是实在想不明白您为什么如此看重我?”
江淮生此时确是满腹疑虑。
如果说太史慈仅仅是为了救回香菱,弥补水贼走脱的过失,那教几招就够了。
为什么日后还要继续教自己内功?
“你也不用慌,我教你是因为我的身份不便出没江东武林,教出个傻侄儿替我出面就轻松多了。”
太史慈这么一说虽然有道理,但江淮生还是隐隐觉得没那么简单。
“探子天亮后就能传回消息,你还不开始练习。”
“是,太史……太史叔叔……”江淮生恭恭敬敬道。
江淮生比葫芦画瓢练了起来,太史慈时不时叫停指点。
“这路戟法待你融会贯通之后还可以化戟为拳,出拳即是出戟,对手以为是拳法的时候你就已经占得了先机。”
江淮生被这么一点拨,双臂也运起了招法。
力道从脚踵传向腰部,连带着从肩膀传向胳膊。
突然间,短戟似乎就和身法贯通了起来。
太史慈喜不自胜。
这江淮生竟然还是个天生的练武奇才。
这路单手“银河倒挂”自己当年初学时也不见得比他快上多少。
两个时辰下来江淮生就已然记下了七七八八。
要知道太史慈可是把自己对武学的理解也融入到了这路戟法里。
“银河倒挂”的最后一招乃是太史慈独创。
太史慈原本想有朝一日可以凭此招和吕布、典韦较量一番。
去争一争那“天下使戟第一人”的称号。
可斯人已逝,就再也没了机会。
虽然成了天下使戟第一人,但终究不是争来的。
这对醉心武学的太史慈来说是个不小的遗憾,所以他给这一招起名曰“梦碎星河”。
这一招只有体会到太史慈的这份心境才能使得淋漓尽致。
不知江淮生何时何地才能真正领会此招,发挥“银河倒挂”更大的威力。
“这一招就先练到这儿吧,日后勤加练习慢慢琢磨。”
太史慈叫停了苦苦研习不得其法的江淮生。
江淮生擦了把汗躺倒在地,全身放空。
眼前漫天星海浩瀚无垠。
此刻的他还根本体会不到什么叫“梦碎”。
更体会不到面对亘古绵延的银河,生命须臾即逝的渺小。
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异常的响动。
江淮生本能地打了个冷战。
首先映入脑海的就是鱼肚婆告诉他后山夜里有古怪的事。
他曾经不止一次梦到过入夜之后黑漆漆的后山。
这些童年梦魇放大了他对后山的恐惧。
可到底还是少年心性,好奇驱使着他悄悄朝着声响处靠近。
回头看了一眼太史慈。
太史慈已然跃至一棵树上。
他双脚点着树梢,似乎没有一丝重量,随着树梢的晃动身体轻轻起伏。
远远望去根本不会想到树上还站了一个人。
有太史慈在一旁看着自己,江淮生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发出声响的地方有几支火把,似乎在沿着什么边界围了一周。
不一会儿。
从火把之间的地下竟然钻出了几个人。
他们个个身形削瘦动作矫健。
江淮生聚精会神地看着,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地底下平白无故怎地冒出几个人来?
这几人在月色下交头接耳了一阵子,似乎是产生了什么分歧。
“要我说,不该走,应该下去把宝贝搬上来些。”
“这么大的阵仗,得先回去禀报,加派些人手再来。”
“万一我们一走,被别人抢了先怎么办?”
“这么大的事,我可做不了主。”
江淮生听出了个大概。
这几个人应该是在地底下发现了什么,这个发现看起来还很不一般。
难不成这后山真藏了宝贝?
正在思索间。
那几个人似乎达成了一致意见,开始挖土掩埋洞口。
只一会儿工夫,他们就把洞口填好如初,完全看不到有挖掘过的迹象。
这时天已经朦朦亮。
后山上幽幽地升起了一团雾气,那几人逐渐隐匿在弥漫的雾气里。
雾气中突然传出了几声凄厉的惨叫,接着是几道簌簌的声响。
声响过后,清晨的后山就复归了平静。
待这阵白雾褪去。
方才几人待过的地方竟然踪迹全无。
江淮生用力揉了揉眼睛。
那几个人确实都没了踪影,就连填埋过的洞口也好像变了模样。
难不成这后山上真有古怪?
白雾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由于童年梦魇作祟,江淮生战战兢兢一动不动,侧卧在地上胡思乱想。
一只大手将他扶了起来。
江淮生身体一颤,见是太史慈这才松了口气。
“太史叔叔,白雾吃人了。”
太史慈摇了摇头:“是有人在白雾里一瞬之间击倒了他们,接着用索状物把他们拖走。”
“是谁?”
“雾气太浓,我只能听出此人的手段,样貌却看不分明,我们过去看看。”
江淮生有些犹豫,但还是跟上了太史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