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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2章 两个人的除夕大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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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章:桃花流水鳜鱼肥

    2、除夕:两个人的大餐

    【1月27日 星期二 除夕】

    元旦过后第27天,1998年春节,终于要来了。

    都说今年春节来得真早,我,却有些迫不及待。

    年三十一早,北风四级。天气晴。

    六点起床、各种准备。高节奏。

    十一点,盛装打扮、准时出门。

    我直奔单身公寓609房,没人。

    接着我又去了图书馆,也没人。

    然后再去健身房台球室,还是没人。

    厂体育馆游泳池,依然——没有人。

    ……

    我的心,忙碌了一上午的火热的心;

    顿时沉入泳池的碧波中央,拔凉拔凉的——

    记得之前天阔在办公室时,写过一首打油诗:

    遥望佳人,在水一方;我家儿郎,泳池中央。

    这个时候,这家伙会在哪里呢?

    难不成,又改变计划回家了?

    获悉天阔今年没回家过年,是个非常偶然的机会:

    那天我去工会领年终福利——我是最后一个去的,3年来一直是:不想领,每年都是老三样,领了一个人也吃不完;也不想拿回妈妈家去。

    没想到今年倒是有点变化:多了些冰冻海鲜什么的。

    弯腰低头签字时,我无意发现旁边一个登记表:外地单身员工登记,原来厂领导大年初一要组织慰问活动。

    天阔没回家过年?那他一个人在江城过年吗?

    我握着笔的手心突然冒汗……

    彼时,我伫立风中,忽然有了个疯狂的念头:

    天阔一定在那里!

    男人被我堵在一楼半的办公室,果然惊呆了:

    我,我回来看看,给西葫芦浇点水……

    我什么也没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盯着他看。

    差不多有3个月吧?没有这么从容地看着他了。

    天阔,好像廋了……

    看了10秒钟后,我二话不说就把他拽到了家。

    对,天阔不会忘记:

    就是那个他曾几次想送我回家未遂的家。

    估计,也是他朝思暮想的我的家。

    今天,我主动引郎入室了。

    引郎还是引狼?

    不好说。也是同样看缘分吧。

    迎接他的是一桌子佳肴。

    其实总共也就……4道菜。当然,都是大菜。

    第一道菜是鹅。

    倪云林鹅。

    对,就是红楼梦里贾雨村提到过的近代人物之一,倪云林。这个元末明初的大画家,超有洁癖,跟我还是蛮投缘哈。

    袁枚是这样介绍这道菜的:

    鹅一只,用盐(先搀入葱末、椒粉,用料酒调合)擦鹅的腹腔,外涂蜜、酒;锅内放酒、水,用筷驾鹅水上(不能沾水),文火烧蒸。经一定时分,将鹅翻身重蒸。锅盖须用绵纸糊封。

    据袁枚说,起锅时“鹅烂如泥,汤亦鲜美”。我是出门前下的锅,刚起锅,还不知道是否达到这效果?

    天阔当然不知道,初哥师傅没把握,只好在食材和道具上下死功夫:比如为了找到一口好锅,跑遍了全城所有的大商场超市专卖店,挑三拣四,看尽了服务员的白眼。

    新锅油光锃亮,正映着蒸鹅雪白透亮。

    此刻,唯一不亮堂的,是我们的心。

    我们前方的路。

    不过菜市场采购食材,倒是件有意思的事情:

    让我知道万事万物真的可以相通,比如有一天我站在人群中,忽然笑了——

    先是挤在一大帮人群里寻寻觅觅,在蔬菜区和海鲜区感受冷冷清清(这些食材原有的气息),如果下班晚了,好食材都给人抢走了,就只剩下凄凄惨惨戚戚了……

    这首词的意境穿越千年而下,给了我莫大的鼓励:

    一代才女李清照都可以这么接地气;

    我,茹钰,一个女工程师为什么不可以?

    我们对鹅的记忆,都是“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身姿优美,羽毛洁白,谁知道古人都是如此的人格分裂?一手提笔,鼓吹鹅的高雅,一手操刀,朵颐鹅的美味;就像是煮豆燃豆萁,哪里管它豆在釜中泣一样,毫不违和。

    也,像极了我们平常的某些日子。

    我恍然间明白了天阔为何这么喜欢王小波:

    做个沉默的大多数——我还不知道,小范围里,如单身宿舍,特别说到某些方面,男人可是妙语如珠——

    因为不能说,一说就是错。

    天阔读烂了《随园食单》等书,何尝不知道,鹅在祖先食谱中的显赫地位,特别是明朝时到了顶峰:

    如果宴会上的第一道菜是鹅,才能说明这个宴席是上等宴席。比如《金瓶梅》中西门庆迎娶李瓶儿为妾,摆下酒宴,正餐的头一道菜,就是烧鹅下饭。

    今天,师傅我,就是用这道隆重的大菜来迎接久违的弟子的吗?

    我在心中暗自祈祷,替天阔自说自话:

    放心吧师傅:

    久违的我,一定保留着当年的饕餮;

    许多年以后,依然能接受你厨艺的化蝶。

    天阔显然愣了一下。然后才放眼继续看去,第二道菜也大有来头:

    吴敬梓虾园子。

    园子,就是丸子,鲜美可口,很家常。但这个虾园子就不简单了——

    据袁枚介绍,“虾园”是将其捶烂(原注:“捶虾不可过细,恐失真味”——我一眼就看出,这个是关键技术环节),用芡粉、大油、盐水(不用酱油),加葱、姜汁搅匀成团,然后在滚水中煮熟,捞出再放入鸡汤、紫菜中,味极鲜美。

    锤虾这个关键技术环节也难不倒我:

    涂装线5年,我可是挥过最大的几十斤的重锤,知道什么叫举重若轻;也握过最小的才拧两个的扳手,体验过举轻若重。

    举重若轻,举轻若重,那可是我的看家功夫。

    尽管赶不上黄蓉家传的兰花拂穴手,我师傅冯一仑,好歹也是咱十里江工,万里挑一的一代名师啊。

    当然,螺钉螺帽是死的,虾是活的。至于今天茹钰我之出品,是否也味极鲜美,这个不好说,要看楚天阔这个徒弟买不买账了?嘿嘿。

    第三道菜最古怪——

    做法是这样的:将鸡蛋打一小孔,倒出蛋清、蛋黄。去黄,加煨浓的鸡汁搅匀,仍装入蛋壳,用纸封孔,再蒸。熟后,剥皮仍浑然成一蛋。据随园老人说,味鲜异常。

    这个菜真是个技术活儿,最难就是打孔后还要倒回到蛋壳中:

    打多大的孔?用什么打?刚开始我用了剪刀,螺丝刀,水果刀……瞬间就打碎了好几个鸡蛋,真是一地鸡蛋狼狈得要命(比人家一地鸡毛好不了多少)。

    真不知道古代江南是用什么工具?大型缝衣针?

    我差点都想用电钻了。

    还是洪七公的高徒小黄蓉心灵手巧哈……

    好在我不愧是冯师傅的高徒:技术好,且反应快——

    后来我干脆用一个(就是直径一毫米)的长螺钉来打,用十公分那么长;裹在我手心,纯手动:在蛋壳上轻轻旋转,慢慢钻出小洞来;且此前当机立断把鸡蛋换成了鹅蛋:鸡蛋正常打碎去黄,然后倒进鹅蛋里。

    做好后才发现,这个菜叫做“混套”。

    不是说混在里面,难免中了套路;而是美食家的套路必须深:就像我这样,鸡蛋清混进鹅蛋壳里。

    且,是两个鸡蛋的蛋清,pk一个鹅蛋壳,不吃亏。

    呵呵。

    谁也不知道对不?只要男人觉得好吃就行。

    只是,混套这个菜名也太不才子了,还不如叫“狸猫换太子”?哦,不对,没有狸猫。应该叫鸡同鹅讲。

    男人听到我又是狸猫换太子,又是鸡同鹅讲,还没举筷,已经忍俊不禁。

    最后一道是蔬菜,也最接地气:青椒炒青笋。

    话说这辣椒,当年也是进口货呢!15世纪才从江浙地区传入到中国。这道菜的灵感,来自于曹操的《短歌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于是我来了个青椒+青笋,双青拍门。

    主食则是蛋炒饭。

    越简单越考人:到后来,我也不知道,到底是饭炒了蛋,还是蛋炒了饭。反正,色泽够黄够亮。

    天阔站在那里,半天都没吭声,仿佛刚才办公室那一幕倒带重来。男人眼神里写满了讶异:

    师傅,这些菜,都是你一个人做的啊?

    不等男人问出声,我已经抢答了这道题:

    坐啊天阔。师傅怕你一个人过年无聊,就随便给你做了几道菜。第一次下厨,千万别嫌弃哈。

    真的就是一顿饭哈:

    我也没想过,过年我给你做一顿饭,以后你给我做一辈子饭的宏大野心。

    楚天阔愣愣地坐下来,坐到我对面。

    对了,还有两瓶酒:汾酒。据说那个袁枚不善饮酒,汾酒却是他最推崇的一种酒:“吃烧酒以狠为佳,汾酒乃烧酒中之至狠者”——男人嘛,就要对自己狠一点。

    我喜滋滋地倒上一满杯,然后又给自己倒上一满杯。没意识到天阔眼神一跳。

    我不知道,汾酒在于天阔,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才失桃花源,又入杏花村。

    所谓汾酒必喝(分久必合),喝酒必汾(合久必分)?

    也许是做饭和找人已耗尽了我的力气,我就这样默默地坐着吃饭,间或给男人倒酒,夹菜。

    夹菜,倒酒。

    男人也一直沉默。间或给我夹菜,倒酒。

    转眼3个月97天过去,我们之间已隔了条岁月的河;

    好几次,我都想挑起话头,看着男人平静的脸庞,却陡然失去了勇气。连问这个菜合不合胃口都不敢问——

    男人怕已到了治大国如烹小鲜的境界了,相比之下,我的三脚猫厨艺,简直不值一提。

    除了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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