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高放的北欧回邮
3、给江雪：高放的北欧回邮
丫 头：
收到你的古巴来信，我正准备从欧洲返回广州。
我没去成你特想去的巴黎（艺术家都该去的地方），或者我从小想去的意大利（那是资深球迷朝圣的地方）。
我第一次来欧洲，阴差阳错，去的地方，却是不起眼的三个国家：
丹麦，还有荷兰，比利时……
记得你提过，丹麦比利时，都是说法语的国家。所以我还能跟他们比划一下。
前后去了海牙、羊角村，还有哥本哈根好几个地方，第一天，我住在阿姆斯特丹：
当时，一个人住在当地人的boathouse，静静地看着夕阳余晖洒在运河上，感觉似乎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有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我；
不知不觉，晚餐时间到了，抬眼看到天鹅用嘴巴扣窗觅食，真是就像画里边一样的；
第二天早晨起来，是听着鸭子在水里的嬉戏声醒过来的，然后，我和房东大姐一起，到超市买当地新鲜的牛排和素材回家做一顿丰盛的大餐……
后来，我去了荷兰国立博物馆，看到了维米尔的《倒牛奶的厨娘》。画中的厨娘，让我一下子想起了昨天下厨时，房东大姐的神情，真是有点神似啊……
画面上，柔和的光线透过窗户照进厨房，女佣正专心致志地倒牛奶，桌上有些杂乱，墙角上挂着一只藤篮和一盏马灯，这个简朴的厨房因为清晨的阳光和流淌的奶而充满了寂静的美感。在《倒牛奶的女佣》中，人物轮廓清晰，对光的出色描绘使简单的景致显得神圣空灵。
丫头，记得你说过，与伦勃朗一样，维米尔也是用光的大师，但二人的不同在于，伦勃朗借光造型，维米尔却以形显光。让我想起一句话：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光，在哪里，就在倒牛奶的厨娘手上。
难怪他们都说绘画是属于荷兰的：画家在这里可以随心所欲找到素材，每时每刻都可以看到画面一样的生活。
梵高博物馆当然也替你去看了，只是博物馆不能拍照，这样也好，大家都全心全意地欣赏梵高的画作，没有分心去摆姿势什么的。这次没有丫头你在身边指点，说实话，我也没看懂多少梵高的画——
有点冷门的《吃土豆的人》也好，最热的《向日葵》也好；但是看着看着，只觉得仿佛一团火向我扑来：梵高孤独了一辈子，潦倒了一辈子，其实内心的激情是谁都比不上的。
我忽然觉得，他有点像我们国家的屈原。
或者虚一点，就是笑傲江湖里华山派的风清扬。
作为建筑科班生，阿姆斯特丹王宫咱当然是必看的。
一直听说这个是建筑史上的奇迹。王宫的建筑师是雅各布凡坎彭（jacob van campen，1596–1657），始建于1648年，历时7年，据说耗资70吨黄金。最初是作为市政厅建造使用。它最独特的地方就是地基：它的石砌地基由埋在地下14-16米深的13659根木桩所支撑。因为那里之前都是码头和水坝，这样才牢靠。
我想那70吨黄金里，这个桩基础应该至少占了一半以上吧：基础最重要，花多少成本都值得。
市政厅始建的1648年，对整个欧洲都是个重要之年，维斯特伐利亚和约签订，残酷的三十年战争结束。而对于荷兰则是与宗主国西班牙80年的战争结束，联省共和国的独立地位得到承认。
最上方的雕像是一个女人，左手拿着橄榄枝，象征着和平，右手拿着墨丘利的魔杖，象征着商业贸易，意寓荷兰黄金时代达到鼎盛期。墨丘利（mucury）是罗马的信息之神和商业之神，对应希腊之神赫尔墨斯，hermes，很多人知道这个牌子的包，可能却不知道这个神。
从市政厅升格为王宫，跟拿破仑有关：1795年法国入侵荷兰后，拿破仑任命他弟弟路易波拿巴为荷兰国王。他于1806年将首都从海牙迁往阿姆，把这里设为王宫，直至1813年被奥兰治家族取代——难怪你说过欧洲的历史都是相通的，说白了都是一群亲戚在打仗。
……
高放的笔调一如既往的轻松，很游记，就像没有收到江雪的来信而先发去的邮件——他更没有告诉江雪，当他看到丫头最后那句“我们现在，不也是迷惘的一代吗”，非常心痛，却不知如何安慰……
每个时代，都有属于你要走的弯路，一个也躲不了。
邮件点发送之前，高放踌躇良久，最后还是留了一句最重要的话，没有告诉江雪：
当时他的邮箱同步收到的，还有天阔的网站字体设计——
野草网。
高放一眼就看出，就是江雪一直喜欢的天阔体……
江雪收到高放的邮件，也愣了很久很久：
小姑娘知道，高老大不是去不成巴黎法国意大利，他是故意去了丹麦荷兰比利时，且去得还挺不着痕迹的：
荷兰是足球世界杯的无冕之王；丹麦是欧洲杯上最奇迹的国家队，1990年代的比利时也是大名鼎鼎的欧洲红魔队——又有那么多经典建筑作品——
作为资深球迷、足球高手，还有建筑系科班生，高老大去这三个地方可谓名正言顺……
但事实上，江雪一看就明白了。
四人组的默契本来就非比寻常：
丹麦荷兰比利时，这三个国家，不仅仅是江雪当年随父亲江尚舟旅居英伦时，唯一短游过的地方——
丹麦荷兰比利时，这三个国家，更确切地说，三个国家名，记载了他们四人组最初的记忆啊……
甚至可以说，这三个国家、这六个字就是东大四人组的友谊密码。
梦魇般的5月过去，高放毕业后第一次出国，就去了这三个国度——
他此行，到底想说什么呢？
……
电脑前，江雪反复读高放的邮件，2000来字，上下读了三四遍，随后她打开邮件附件，静静地看高放拍摄的照片，目光最终停留在那张《倒牛奶的女佣》：
这是江雪15岁那年在伦敦学习绘画时，印象最深的一幅作品：
就像当年老师指出的，绘画，是光的艺术。而《倒牛奶的女佣》显现的，是最典型的维米尔的光源。以窗户为光源，着意避开阳光直接照射那一刻，选取天光进入厨房内，让阳光慢慢地浸润着厨房里的每件物品，清晰而又迷蒙。这种选择，显示了维米尔在表现光感方面的高超技巧。
6年后，再次身居异国他乡，江雪又一次欣赏这幅名画，自然感触更深：
高明的绘画，跟诗一样，都是时间和空间融合的艺术——
就像柳宗元写的那首和自己同名的《江雪》诗。
画中，从窗户透进来的柔和天光，斜斜地投射到女佣身后的白墙上，形成一片由强到弱、由明到暗、由清晰到晦涩的光晕。光的这种渐变过程，在空间中展现了时间的进程，而这变化着的时间，在室内温和的光晕中，与不变的空间形成了巧妙的对照，同时二者又合而为一。
时间在飞逝，空间如何渐变？
再看画中的女佣倒牛奶，便能发现，从深邃幽暗的罐中流出的白色细线般的牛奶，恰似时间的流动，来自神秘的宇宙深处，流往一个不可知的未来。
你再悉心看去，又会发现那流动的白色线条，却是静止的，维米尔的时间在空间中凝固了。
这，就是画家的野心在不经意间流淌——
这里，维米尔展现的光的神秘功能，正好指代人生的神秘莫测：
时间可以凝固，生活可以么？
时间，又是怎么凝固的呢？又能凝固多久呢？
时间既然可以凝固，那么就可以掌控，可为何后面还会发生那么多不可预料的变故呢？